孟舒桐沒有告訴裴燕聞她來清河市了。
也沒有告訴他現在自己就站在清大門口。
短短兩年的時間,學校也沒怎麼變化,標誌性的校門石碑旁,除了來往早已對這塊石碑習以為常的學生,還是有不少遊客站在它前合影。
當生活了很久的地方成了故地,一草一木都顯得格外令人懷念。
更不用說那猶在耳邊迴蕩的吵鬧和歡笑聲。
她先是去計院逛了一圈,畢業兩年,學的那些東西早忘了個乾淨,孟舒桐最熟悉的就是榮譽校友榜上她的室友和室友老公的照片和名字。
和老師們打了個招呼,孟舒桐轉而去了法學院。
她當年去法學院之勤快,被不少人調侃過讓她直接轉專業,省得總是兩棟樓來回跑。
當初帶她蹭課的學姐留校當了輔導員,也還好有學姐,孟舒桐才能在畢業這麼久後依舊順利的打聽到裴燕聞的課表。
「哇你不是吧,難得回來一趟就為了裴老師?」
孟舒桐笑得有些心虛。
「我找裴老師有事要說,等說完晚上請學姐你吃飯。」
一聽要請吃飯,學姐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不巧裴燕聞剛好在上課,孟舒桐當然不能打擾他上課,可在辦公室等著又沒什麼意思,於是躡手躡腳溜到他正上課的教室門口,沒敢大大方方的站在門口讓所有人看見,只好站在走廊處透過後窗去看他。
他還是在上著枯燥的課,只是書本上那些晦澀專業的詞彙由他口中吐出,又被他以生動風趣的例子襯托,孟舒桐不知道是因為裴燕聞真的很會講課,還是因為他這個人就很引人注目,本來只是偷看人,漸漸地她居然也聽進了他的課。
和從前念書時穿著平底鞋不同,孟舒桐今天是穿著高跟來的,很快就站累了,後腳跟有些酸。
垂頭看了眼腕錶,竟然還有二十分鐘。
坐在窗邊聽課的學生無意發現了窗戶另一邊神色略有些痛苦的孟舒桐。
他一愣,又跟旁邊的同學說。
很快,這一小片男生都發現了窗外站了個漂亮女人。
幾人交頭接耳這是誰的姐姐,或是誰的年上女朋友。
裴燕聞發現那一小片的聒噪,順勢望去,竟然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只是當年留著長直發,白淨秀氣的姑娘已將長發燙成成熟的弧度,臉上妝容精緻嫵媚,唯一沒變的,就只有那雙望著他的清亮眼眸。
他微怔,以為自己看錯。
有時候上課會不經意的往窗外看,只是從來沒如願看到她。
所以她的突然出現,反倒讓裴燕聞一時間不敢肯定是不是幻覺。
隔著玻璃四目對視,孟舒桐尷尬地咧嘴,抬起手沖他揮揮,算是打招呼。
不是幻覺。
「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難得離堂的裴老師對學生們請了個小假,走下講台徑直往門外走去。
學生們的眼神都下意識的跟著裴老師飄到了教室門外。
裴老師也沒有走遠,只是在走廊上站定,此時整個教室的人都發現教室外站了個年輕女人。
裴老師低頭和那女人說了什麼。
女人侷促的抓了抓頭髮,也跟裴老師說了什麼。
坐在窗邊的學生脖子都要伸斷,但不敢開窗,怕被裴老師發現他們偷聽。
等裴老師再進來時,女人也從後門進來,找了個末排的空座坐下。
裴老師似乎沒有要跟學生們說明的念頭,又繼續講課了。
學生們齊刷刷的轉頭看向女人。
女人緊張的抿了抿唇,沖打量她的學生們笑了笑。
講台上的裴老師敲了敲桌子:「各位,我在這裡。」
學生們這才坐直。
「裴老師,這個小姐姐是誰啊?」
膽子最大的一個人問出了整個教室坐著的學生們的疑問。
裴老師:「你們學姐。」
一聽說是學姐,學生們立刻有了親切感,又問這個學姐是哪個專業的,是法理的還是經濟法的。
裴老師輕描淡寫:「計算機的。」
「計算機?!」
「學計算機的也要學我們的課嗎?」
「不對啊,計算機的不是只要學政治嗎?」
疑問聲此起彼伏。
裴老師又不疾不徐的解釋:「你們學姐只是對我上的課有興趣。」
孟舒桐繼續裝聾作啞。
她早說在外面等他,這老男人存心想讓她難堪,非讓她坐教室里等他下課。
這時候稍微聰明點的學生,尤其是心思比較敏銳的女生立馬猜到什麼。
「學姐是對裴老師上的課有興趣,還是對裴老師這個人有興趣啊?」
孟舒桐:「……」
這幫法學院的學生真是跟他們老師一脈相承,問的問題都是些讓人難堪到死,壓根沒辦法好好回答的。
還好她今天化了妝,打了腮紅,應該沒人看出她臉紅。
孟舒桐求助的看向裴燕聞。
裴燕聞卻好像也對這個問題極為感興趣,好整以暇的站在講台上看著她,絲毫沒有要開口幫忙的意思。
要換個臉皮薄的人估計這會兒早跑了。
但孟舒桐是誰。
她可是小孟總,是跟著她老爸出席各種應酬場合的未來接班人。
「你們法學院的課這麼無聊,鬼才有興趣,」孟舒桐翻了個白眼,語氣強裝鎮定,「當然是對上課的老師有興趣咯。」
「哇!!!!」
「表白!!」
「學姐牛逼!」
教室立馬熱鬧起來。
就是這麼吵,孟舒桐似乎都能聽到裴燕聞夾雜在這嘈雜的喧鬧中,那低沉愉悅的笑聲。
她果斷起身。
「不打擾你們上課了,」孟舒桐冷哼,「裴老師,我去辦公室等你。」
裴燕聞笑著點頭:「好。」
接著她一溜煙就跑了。
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鐘,裴燕聞的教案講的差不多了,這時候本來應該是跟學生們說些法庭趣事的收尾時間。
但是學生們卻對裴老師的法庭趣事沒有興趣,他們更想知道裴老師和那位學姐的故事。
裴燕聞沒有多說。
年輕的學生們特別纏人,下課鈴都響了也不願意離開。
裴老師耳朵實在聽得累,只好說:「你們學姐還沒畢業的時候確實經常來蹭我的課。」
「那裴老師你呢?你是什麼想法?」
裴老師嘆氣:「我能有什麼想法?」
「裴老師你就裝吧。」學生們立馬發出不滿的聲音。
裴老師無奈笑:「我裝什麼。」
「你明明就很爽,剛剛笑都藏不住,」一個女生有著偵探般敏銳的洞察力,很快得出結論,「老師你和學姐,曾經在學校是不是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師生戀?」
裴老師搖頭:「沒有。」
「啊?竟然沒有嗎?好可惜哦。」
「我並不覺得可惜,」裴老師淡淡笑了,「你們這個年紀應該是和朋友們享受青春的最好時候,做老師的可以引導你們,卻不能耽誤你們。」
年輕的學生們又在不知不覺中被裴老師灌輸了新的人生信條。
「那現在呢?老師你和學姐,唔還有可能嗎?」
裴老師眨眨眼,「她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學生了。」
「然後呢?」
裴老師笑而不語。
兩個人的私事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他並沒有分享的打算,點到即止,適當留白,剩下的學生們能不能猜到都沒影響。
-
「你這樣不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下課後,裴燕聞總算能和孟舒桐找個地方單獨相處。
他們坐在學校樹林裡的長石凳上,光斑如灑金般落入兩人衣間。
想像中的異地戀見面的親昵都沒有,孟舒桐反倒先教訓起他來。
「現在不說,以後總會知道的,」裴燕聞溫聲,「早或晚的區別而已。」
孟舒桐睜大眼:「你還要布告天下啊?」
「什麼布告天下,」裴燕聞挑眉,輕聲說,「以後我去見你父母,見你朋友,你見我父母和同事,等到結婚擺酒請客,難道你能一直瞞著嗎?」
孟舒桐語氣結巴:「結、結婚?」
裴燕聞故作無奈的嘆息:「孟小姐,我畢竟也到這個年紀了,只談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希望你理解一下。」
「……」孟舒桐聲若蚊音,「我又沒說不以結婚為前提。」
裴燕聞扶了扶眼鏡,好笑道:「那你驚訝什麼?」
「明明之前你很在乎我是你學生這個事實來著,之前拒絕我不也是因為我們是師生關係,」孟舒桐頓了頓,又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現在怎麼……不怕被人說閒話了?」
「你都不怕,我為什麼要怕?」裴燕聞親昵的撫上她的臉,語氣溫柔,「希望和你在一起這個念頭,早就勝過了我心中的那些擔憂,別人都是無關緊要的,只要你不怕和我在一起,那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孟舒桐眼眶微熱,嘟囔道:「那以後你要當不成老師了怎麼辦?」
「放心,我還有主業。」
「那要是律師也當不成了呢?」
「我不是還有個小富婆女朋友嗎,」裴燕聞笑笑,「小富婆應該不介意多養個閒人吧?」
孟舒桐吸吸鼻子:「包吃包住沒問題!」
裴燕聞彎起眉眼:「多謝。」
孟舒桐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你不嫌我年紀比你小那麼多了嗎?」
「嫌這個字用錯了,」裴燕聞說,「能在這個年紀找一個小女朋友,對男人來說反倒是一種榮幸,我還要感謝孟小姐願意委屈自己跟我在一起,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裴燕聞也是會有這種虛榮心態的。
還以為他有多不食煙火。
孟舒桐意味深長的看著他:「我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老師你啊。」
裴燕聞輕笑:「現在了解也不晚,你想了解什麼?直接問。」
「我問那多沒意思,」孟舒桐語氣驕縱,「我給你一分鐘,你自己坦白吧。」
裴燕聞想了想,嗓音清潤溫和:「我三十五歲,是個律師,也是大學講師,平時工作忙,所以閒暇時間喜歡待在家裡,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喜歡聽古典樂和藍調,喜歡看推理小說,阿加莎是我最欣賞的作家,學生時代喜歡玩魔獸,不過現在已經完全不碰遊戲了。剛找了一個比我小十一歲的小姑娘當女朋友,她還年輕,比較愛玩,如果她暫時不想結婚,那麼我願意陪她多體驗體驗年輕人的戀愛方式,陪她去遊樂園或是電影院都可以,只要她願意給我時間去適應學習。」
「暫時就這些,可以了嗎?孟小姐?」
孟舒桐高興地問:「真的能晚點結婚嗎?」
「可以,但是孟小姐,再熬幾年我就四十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啊。」
裴燕聞被她逗笑,「不嫌我老了?」
「不嫌不嫌,但是你還是要多鍛鍊延緩衰老,以後你跟我一起去健身房吧?」
「好。」
「老師你再過兩年不會禿頂吧?」
「……」
「你低頭讓我看看。」
「放心吧,像你這樣總是熬夜,到你禿了的那天我都沒禿。」
「……」
「周末有空嗎?去約會?」
「去哪兒啊?」
「你定。」
「你定吧。」
「我定的話你一定會覺得無聊。」
「……也是,那去遊樂園?」
「好。」
「可是跟你去遊樂園沒意思啊。」
「?」
「你這個年紀應該坐不了過山車了吧?不能坐過山車去遊樂園還有什麼意思。」
「遊樂園有規定我這個年紀的不能坐過山車嗎?」
「沒,但是我怕你心臟承受不住。」
「……」
事實證明,在坐過山車的時候,裴老師仍是淡定優雅,而孟舒桐則被嚇得閉眼尖叫姿態盡失。
後來她的醜態被自動拍照設備拍下。
裴燕聞將這張照片買了下來。
孟舒桐從那以後,徹底戒掉了叫裴燕聞老男人的口癖。
終於春來燕停,棲於梧桐。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