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縣北面的山區,綿延數百公里,裡面藏著不少村落,都是一些不太與外界來往的少數民族。
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紀,這些村落有好些都還維持著比較原始的生活方式。
卡夏村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不到兩百人的小村子,錯落在山區深處的某個河谷里,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這裡的人,以狩獵和放牧為生,他們生在這裡,死在這裡,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走出過這片山區。
徐時他們是五月下旬的時候到的卡夏村附近,在距離他們村子還有兩三公里的地方,尋了個避風的山腳處,落了腳。
這裡氣候舒服,遠離人煙,安逸靜謐。
如果說在熱克村,徐時是頹廢,那麼到了這裡,才是真正放鬆下來的休息與享受。
在這裡,他接受過去,不懼未來,享受當下。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到這快一個月了。
普達不知什麼時候跟卡夏村裡的村民混熟了,最近這一周總有兩三個年輕人過來找普達,每回來,手裡都會拎點東西,有時是塊熏馬肉,有時可能是只風乾的雉雞。
每次人一來,普達跟他招呼一聲,便跟他們走了。
一走就可能是兩三個小時。
徐時不問,也不管。
這天清晨,他跑完五公里回來,正吃著早飯,遠遠就瞧見遠處兩個年輕人騎著馬就朝這來了。
徐時回頭喊了一聲:「達子,來人找你了!」
普達應聲從身後新建沒多久的小木屋裡鑽出來,手裡還拿著把鋸子,往遠處瞧了一眼後,又鑽了回去。
過了會,他換了身衣服,又出來了。
「哥,我今天可能不回來吃午飯了,你不用等我。那個肉,我放在鍋里了,你記得拿出來吃。」普達一邊走,一邊匆匆叮囑。
徐時頭也沒抬地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他忽又抬頭,朝著普達離開的方向望去。
三個年輕人已經碰了頭,其中一個年輕人把馬讓給了他。普達縱身上馬,拉著韁繩,轉了一圈後,笑著與另外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
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讓人不由感慨,年輕真好。
沒多久,三人便掉轉馬頭往村子方向去了。
徐時看了一會後,便收回了目光。
他從沒問過普達是怎麼走上的這條路,但如果如今他還只是個普通人,或許也會跟剛才那兩個年輕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層光,自由的光,瀟灑的光,幸福的光。
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但好在,這一切,或許還有機會。
午後,六月的陽光曬在身上已經開始發燙。
徐時把小木屋裡剩下的那點活給敲敲打打地幹完了後,出去打了桶水回來沖了個澡。洗完,拿了個墊子往木屋側面的陰影里一躺,合眼便睡著了。
直到,馬蹄聲噠噠而來。
徐時睜開眼,起身一望,遠處一個年輕人縱馬而來,是早上來找普達的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
他眉頭一皺,立馬站了起來,轉身回屋翻出手槍塞到腰後藏進了衣服里後,想了想,又翻出之前孔振東給的那件防彈背心穿上了,而後又穿了件衝鋒衣,將這防彈背心給遮了起來。接著,他又把剩下的那兩個閃光彈和手雷,都給揣上了。
這些都收拾好,那馬蹄聲也到了附近。
徐時走出門,那年輕人正好也到了門口。
一看到他,那年輕人便喊道:「哥,達子哥被人圍住了,對方有槍。」
有槍?
徐時問了一句:「什麼槍?」
「手槍。」大約是徐時的平靜影響了他,年輕人回答時,聲音也低了下來,不再咋呼。
這山裡的獵戶,基本也都有槍,不過是獵槍,也就是霰彈槍。手槍這東西,可不會是一般人能有的。
所以,圍住普達的,是外面來的人。
而且,說不定其中還有熟人。
想到這裡,徐時便朝那年輕人說道:「你把馬借我,你告訴我他們在哪個位置就行。」
年輕人不肯,非要同去。他說,要不是之前普達引開了那些人的注意,他也跑不出來。所以,他必須得去幫忙。
徐時不想把時間花費在這些口舌功夫上,就隨他去了。
普達被圍的位置,在這河谷另一邊的山林里。
年輕人帶著徐時先去村子裡另找了一匹馬,然後又從家裡扛了把獵槍出來,也不管身後婦人的呼喊,招呼著徐時就往村子外奔去。
徐時也只得跟上。
其實,徐時也不是很擔心普達的安危。
剛才他拿手槍的時候發現普達那把槍沒在。也就是說,這小子把槍帶在身上了。既然帶在身上了,但剛才這年輕人一開口那話,顯然說明普達那把槍還沒摸出來。既然沒摸出來,那就說明事情並未到很嚴重的地步。
可年輕人很急,馬鞭時不時地就往那馬屁股上抽一下。
出了村,趟過河,就是林子了。年輕人不管不顧,一頭就扎了進去,徐時只能也跟進去。
六月的林子,枝葉繁盛,不透陽光,一進來,便仿佛進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徐時皺著眉,緊緊跟在那年輕人的身後,好不容易追上後,他開口喊道:「那些人為什麼要圍住你們?」
年輕人卻搖搖頭,說:「我不清楚,那些人一圍上來,達子哥就讓我先跑了。」
徐時聞言,眯了眯眼。看來,確實是那幫人了。
只是,他們怎麼會來這?
這地方已經在山區很深處了,而且他們當時過來的時候,一路都非常小心,避開了很多能避開的攝像頭,進山的時候,也沒人瞧見。
按理說,對方是查不到這來的。
況且,對方要真是衝著他們來的,也該是直奔他們落腳的位置,怎麼會在山裡跟普達他們先撞上的?
難道說,真是運氣不好?
正想著的時候,旁邊年輕人忽然停了下來,徐時連忙也跟著停拉馬。馬能走的路已經到頭了,接下去要靠步行了。
兩人又順著山坡往上走了大約半小時左右,前方的林子忽然就稀疏了起來,再往前走了一會,腳下土地忽然平緩,而前方不遠,亮光成片灑進山林,霧霧蒙蒙,恍如幻境。
「就在前面那個湖邊。」年輕人忽然壓低了聲音說道。邊說,他邊把背上背著的獵槍拿到了身前,打開看了眼子彈後,又合上了。
徐時看了眼他這動作,有些頭疼。
「你先藏在這裡別動,我靠過去看看情況。」徐時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確定他聽清自己的話後,才鬆開手,而後貓腰往前摸去。
沒走幾步,就已到了林子邊。
外面是個微微下陷的小盆地,中間有個大湖。綠色的湖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美得像一顆寶石。
但,這湖邊,根本沒有人影。
別說普達了,就連對方的人,也沒瞧見一個。
徐時不由得皺了眉。
想了想後,徐時便沿著這林子邊,準備繞一圈。
後頭躲著的年輕人,看到他動,也立馬跟著動了起來。徐時回頭看了一眼,沒攔他。
十來分鐘後,徐時二人轉完一圈,回到原地。
普達他們不見了蹤影,年輕人滿臉憂色:「哥,我聽說,這邊山裡有那種偷偷越境的人口販子,那些人不會就是那些人口販子吧?他們不會是把達子哥和桑弟給抓走偷運到外面去了吧?」
徐時聞言不由詫異:「這邊有偷偷越境過來的人口販子?這話你從哪聽來的?」
「我聽村里老人說的,說是前些年,有人去打獵的時候碰上過,差點就被人殺了,命大丟了一條胳膊逃回來的。不過,回來了也沒熬多久就死了!」年輕人說著,又問:「哥,你說他們不會真的是被抓走了吧?」
徐時搖搖頭,表示不會。
不管這邊有沒有偷偷越境的人口販子,那些人都不可能是。否則,普達不會就這麼束手就擒的。
剛才那一圈轉下來,他仔細看過了,周圍沒什麼開槍的痕跡。而且,這種林子裡,開一槍,聲音能傳很遠。
徐時他們一路過來,也沒聽到槍聲。
所以,普達應該是跟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主動跟他們走的。
既如此,那對方的人遲早會來找他,所以他只要回去等著就行。
想到這,他便招呼年輕人往回走。
年輕人有些不情願:「我們不再找找嗎?」
「他們會來找我們的,我們只要回去等著就行。」徐時解釋了一句,卻也沒解釋更多。有些事,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更好。
年輕人滿臉不解,可徐時已經拔腿往前去了,他也只好把滿腔的疑惑都給吞了回去。
剛從山裡出來,徐時就看到對面他那小木屋門口站著個人。
徐時轉頭看向年輕人,道:「你先回去吧,這馬再借我用一天。你放心,桑弟很快就會回來!」
年輕人也看到了小木屋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影,聞言,便道:「不行,我得跟你一道過去。」
「要麼你自己回去,要麼我把你打暈了,給你送回去,你自己選。」徐時扯了扯馬韁,盯著那年輕人,冷冷說道。
年輕人一下就怔住了。
雖說他們每次去小木屋都是找的普達,沒怎麼跟徐時打過交道。可偶爾幾次碰到,徐時都會朝他們笑笑。他們有時也會跟著普達喊他一聲哥。
他們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和善的人,至少看著是這樣的。
可這一刻,他被徐時盯著,只覺得好像被人扔到了遠處的雪山里,渾身一下子冰涼。
年輕人怔了片刻後,神情不太自然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道:「我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