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洛斯雖然不曾有過達斯雷瑪這種感覺,但那也只是出於靈魂上的特異。可從身體上來說,他確實是高等精靈的後裔,看成達斯雷瑪的孩子或者後輩,一點兒毛病都沒有。
對方將這種冥冥之中的聯繫挑明,令蘭洛斯心裡升起無限感慨的同時,也隱隱有了一些,緊張感。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神色很快恢復如常,蘭洛斯畢恭畢敬地點頭致禮,隨後一臉自嘲地笑了起來,「不過,閣下若是看到自己的後輩變成我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會很失望吧?」
開頭的客套倒沒什麼,但後半截落寞的感慨,放在現在這樣的場景中,著實有些突兀。
可惜,事實就是如此。
重生、邪能、流放……蘭洛斯生不逢時,降臨在高等精靈執政的奎爾薩拉斯,他都沒有怎麼體會到高等精靈優渥的福利和待遇,就被所謂的同胞視為叛徒異端,遭到放逐。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闖出了名堂,如今孑然一身來到上古時期,卻落得如此下場,連高等精靈引以為傲的奧術都不敢觸碰。
真是慘不忍睹。
「確實。」達斯雷瑪的贊同,讓蘭洛斯臉上的苦澀愈發濃郁,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灰發精靈的表情,頓時凝固起來。
「任何人,都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後輩有所成就,意氣風發。如果我的後人像你這樣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會嚇一大跳。」達斯雷瑪依舊風度翩翩地微笑著,「但,我並不會單方面的認為我的後人沒有了希望和未來。恰恰相反,你還如此年輕,卻能在遭受這般苦難後,依舊保持著平常心態,如此強大而富有生機的內心,連我都深感欽佩。」
「興許我只是沒心沒肺呢?」
被人誇獎,總是讓人高興的。但像蘭洛斯這樣,歷經無數苦難挫折的人,對他人的好意,總是有種莫名的抗拒。也不知是命運逼迫下養成的警惕習性,還是在與人比較的落差中,發自內心的自卑。
面對他的玩笑,達斯雷瑪只是笑著搖頭,也沒有評價,依舊自顧自地述說著。那聲音,輕柔似春風,融化冬雪,喚醒荒原,激昂如烈火,熊熊燃燒,撕裂長夜。
「漫漫一生,若無曲折波瀾,人人皆可活得有模有樣。那麼最終,一切都會淹沒在時代洪流的浪潮之下。誰平庸,誰超凡,利與弊,對與錯,都再也辨不清道不明。如此狀態,又談何成長?談何進步?」
「我也不希望後人受苦,但若年輕一輩能經受挫折,能戰勝苦難,人人皆不滿足於現狀,人人皆嚮往更繁榮、更富強,人人壯志凌雲劈風斬浪。卡多雷,必將長盛不衰!」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個人如此,集體,同樣適用。
奎爾多雷,卡多雷,蘭洛斯,達斯雷瑪,跨越一萬年的距離,兩個時代的同一類異端,從這個時刻開始,才真正互相認識,互相了解。
奎爾薩拉斯不必多說,如今的暗夜精靈,上層貴族腐敗奢靡,仗著時代的紅利無度揮霍、醉心欲望,最終導致整個暗夜精靈帝國,甚至整個艾澤拉斯的分崩離析。
達斯雷瑪的這番話,顯然是已經意識到上層精靈這顆卡多雷毒瘤的嚴重威脅。但同為權貴,他深知這部分貴族的權勢和力量有多麼龐大,哪怕祭出他自己和整個逐日者家族,也根本無法抵抗。
但,蘭洛斯這一刻好似透徹地看到了對方的內心,他相信,壯志未酬的達斯雷瑪不會就此放棄,同流合污。他忍著不甘,著手於暗夜精靈人民的教育素養提升,或許為的就是想從根上著手,一步步淨化這個時代的黑暗與腐朽。
如果是人類王國,這種做法雖然周期漫長,但終歸是能夠將那些落後腐敗的群體和思想,一步步淘汰掉的。可偏偏,暗夜精靈幾近永恆的生命,讓上層階級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固化成型,牢牢抱團,直至將這個國度的繁榮,透支殆盡。
身為上層精靈的一員,卻能在諸多誘惑中保持如此清晰的認知。達斯雷瑪,不愧是奎爾薩拉斯的至高君主!
如此感言,讓曾經身處奎爾薩拉斯同樣深感無力的蘭洛斯心裡升起無盡的贊同。灰發精靈目光凌然,正要針對當今時代的種種進行一番熱血激昂的抨擊,可沒想到,方才還一臉痛心疾首的達斯雷瑪,突然又回到了那泰然自若的平靜與溫和。
「保持平庸人人都可以做到,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而成長,進步,本就是產生收益的過程。想要有所突破,有所成就,獲得更高的收益,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和汗水。」
「年輕人,相信我,若是你能戰勝現在經受的苦難,未來,一定能得到連我都嘆為觀止的回報。」
相比方才深可見骨的尖銳評價,這番雞湯,聽起來是那麼寡淡無味,那麼不切實際。蘭洛斯激動的內心,也因此而迅速平復。他突然又有些猜不透了,到底坐在自己對面的達斯雷瑪,是一位目光犀利,忍辱負重等待時機的維新志士,還是只是一個用漂亮話給民眾洗腦的精明政客。
蘭洛斯從過商,扛過槍,唯獨對政治這一塊兒不甚了解,他看不透達斯雷瑪的用意。
未知,意味著危險。
灰發精靈很快收斂了心神,臉上重新恢復了方才的玩笑:「先生這番話,在下聽得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不管如何,有了您這番祝福,恐怕今晚洗澡的時候,我這身上的侵蝕痕跡說不定直接就給搓掉了。」
「哈哈,那可就相當於連皮帶肉撕下來,到時候你不得恨死我了。」似乎是被蘭洛斯的話感染,達斯雷瑪也順著他風趣一笑。
「還有這種事?那還是算了吧,我膽子小,怕疼……」
完成鳳凰之心的交予,兩人間的話題也變得寥寥無幾,閒聊一段時間後,達斯雷瑪便回到了噴泉水池附近。見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看到達斯雷瑪的時候,都不由自主露出了會心的笑容,蘭洛斯雙眼微眯,眼中不由泛起淡淡的波瀾。
能成為一國之君,這個人遠遠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
不過,無論如何,達斯雷瑪於自己來說,是沒有理由沒有必要去成為敵人的。收回視線,蘭洛斯意義不明地嘆了口氣,悠悠看向了側坐在涼亭邊沿的珊蒂斯:「話說回來,你不去上課嗎?」
自從達斯雷瑪走遠,這丫頭那幾乎實質化的目光,戳的他後背生疼。
「不急。」珊蒂斯撇了撇嘴,臉上的厭惡愈發濃郁,「現在我更想知道,你這傢伙,該不會是在嫌棄我家不如達斯雷瑪吧?」
連一貫的尊稱都忽略了,女孩兒這會兒顯然是由衷感到憤怒。
逐日者家大業大,珊蒂斯也沒想說自己的家境能跟達斯雷瑪比較。但問題是,自己好歹算是這傢伙的救命恩人,可對自己的態度和對達斯雷瑪的態度,幾乎完全是兩個極端。
再加上方才大氣送出的厚禮,別說蘭洛斯怎麼想,就連珊蒂斯自己都隱隱有種自慚形愧的錯覺。
現在,看到蘭洛斯眼神『不舍』地盯著達斯雷瑪的身影,珊蒂斯立刻將這種落差感化作怒火,統統朝著灰發精靈去宣洩。
「你這是在瞎想什麼呢?」蘭洛斯苦笑著搖頭,滿臉都是無可奈何。
雖然對這丫頭變幻莫測的心思琢磨不透,但在前世,身為孤兒的蘭洛斯對這種家境貧富之類的落差感有著相當深刻的體會,他認得女孩兒眼中那熟悉的失落。
似曾相識的自卑感,令蘭洛斯深深動容,幾乎不假思索的,他溫柔笑著,誠懇安慰:「傻丫頭,我這人生的嘴笨,不太會說什麼感謝的話,但我這人對自己的性命估價貴上了天。相信我,等我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回頭你就算是要金山銀山,我都給你搬回來。」
可惜,對他意見頗深的少女顯然不樂意買他的帳:「鬼才信你。」
「而且你以為誰都給你一樣這麼勢利嗎?什麼金山銀山?搞得像是我們救你是為了錢一樣,哼,低俗。」雖然言語上依舊尖銳,但迎著蘭洛斯那自然真誠的笑臉,這丫頭本能地信了部分,神色也明顯緩和。
真是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見珊蒂斯鬧彆扭地轉過頭去,蘭洛斯的嘴角愈發控制不住地高高揚起。這丫頭脾氣雖然看起來火辣,但這性格,在這些天的相處中,令蘭洛斯感到無比的放鬆。
這也是他時常跟這丫頭打鬧的原因,無需拘謹,無需恭敬,任何事情都不必放在心上。尤其明顯的是,就算再怎麼惹惱她,珊蒂斯也從未說過要將他這個傷殘人士趕出家門的話。
不過很可惜,在艾澤拉斯,這種性子,太容易吃虧了。
「珊蒂斯,你覺得怎麼樣才叫認清一個人呢?」望著達斯雷瑪在人群中尤為顯眼的身影,蘭洛斯沒來由的正經起來。
這種突然的轉變,倒是讓女孩兒有些不適應,噘著嘴,狠狠白了他一眼:「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你是個無賴這件事,我再清楚不過了。」
這話嗆得蘭洛斯一陣難受,好不容易想要趁機給這丫頭敲個警鐘的想法也隨之煙消雲散:「是嗎?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乾脆就賴在你家不走了,回去我就改口喊二老岳父岳母。」
「無恥的混蛋,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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