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湛藍的眼眸緩緩睜開，在短暫的茫然和呆滯後，溫蕾薩猛地坐起，可還不等她仔細思考，胸口突然傳來火燒般的炙痛。
「咳咳！」
「別激動，蛛魔的網含有邪能和毒素，能夠造成麻痹或者窒息性休克之類的症狀，調整呼吸，很快就沒事了。」不遠處，赤膊的蘭洛斯正在擦拭著沾滿碎肉和綠色液體的艾德魯因。
不只是他的武器，他的身上，一道道細密的血痕還在緩慢癒合，來不及清理的污穢順著他的肌肉輪廓緩緩滑落，將那張煞氣未消的面孔映襯的如同惡鬼。
而在他的前方，屍橫遍野，無盡的鮮血幾乎匯成一道綠色的海洋，各種殘肢斷臂在其中不斷漂浮，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一次又一次地衝擊著溫蕾薩的承受極限。
看著小臉煞白的遊俠，蘭洛斯輕聲說著：「別忍著，我不會笑話你的。」
他的話語仿佛是按下了某個開關，溫蕾薩一轉頭，恨不得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知道對方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蘭洛斯依舊專心致志地擦拭劍身，心不在焉地緩慢開口：「這些惡魔很狡猾，雖然我拼盡全力，但還是只能救出你一個人，它們不惜以大量損失為代價，拼死帶走了其他的精靈。」
大量損失？真的不是屠殺嗎？
看似輕描淡寫的話語，透露出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這個傢伙，竟是憑藉一己之力對抗那上百的強大惡魔。而且，最關鍵在於，他占據了上風，居然一個人就逼退了敵軍！
他到底，有多強？
緩和過來的溫蕾薩捂著嘴，挪動劇烈震顫的眼眸，戰戰兢兢地望向了那片地獄般的戰場。
「對，對不起……」她的聲音很輕，輕到蘭洛斯差點沒能聽見。
「如果不是我的固執，你一個人反而能更輕鬆些吧？」法師沒有回應，他只是停下動作，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女，「真是可笑，我明明只能拖後腿，卻還是不聽勸告，像個傻子一樣帶著大家走進危險，我真是個笨蛋……」
自責的情緒幾乎淹沒了她，溫蕾薩癱坐在地，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地里。
隱約看到了少女手背上的濕潤痕跡，蘭洛斯眉頭一緊，不由得輕聲一嘆：「是啊，你可真是個笨蛋。」
溫蕾薩的頭，更低了。
「聽著。」蘭洛斯一步上前，蹲下身來一把抓住了她柔弱的雙肩，強迫那婆娑的淚眼直視自己，「我沒時間安慰你，你也沒時間自暴自棄，惡魔只是抓走了你的隊員，我們還有機會，他們還等著我們去拯救。」
「振作起來！我知道人在新環境中會感到不安，你左顧右盼，周圍確實又嚇人又陌生，但是，你一定要學會迎難而上。奮不顧身，像頭髮情的公牛一樣衝上去，這樣人才能成長。」
「我經常遇到可怕的事情，但我一直在和它們正面交鋒。你很清楚，過去的我並不比你強，我只是更會招惹麻煩，同時不會逃避麻煩而已。」
「而你，遲早也會經歷這些。」
望著那雙堅定沉穩的眼眸，溫蕾薩呆愣了許久，那由心而發的一句句話語，不斷迴響在她的腦海。在這晦暗的天空下，稍稍給她帶來了一絲光亮，和溫暖。
「我，你……」糾結、掙扎，最終將眼眶中不斷打滾的晶瑩硬生生咽了回去，溫蕾薩難得沒有在蘭洛斯面前隱藏她的情緒，在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後，她的目光終於重新奪回了堅毅的光彩。
同時，她這才發現，兩人間的距離，近得足夠感受到對方呼吸的溫度，甚至是隱約的心跳。
「什麼發情，什麼公牛……你說話就不能挑一些正常的詞彙嗎？」
「咳咳，這只是比喻而已。」
如同微醺一般的臉色讓蘭洛斯不由得愣神，尬笑的同時，一抹隱晦的驚艷和欣賞在他眼中轉瞬即逝。
這小妮子還真是隨她兩個姐姐，美艷不可方物。不過這般含蓄害羞的可人模樣，也只能是她這個小妹的特權了。
對方畢竟是希爾瓦娜斯的妹妹，蘭洛斯盡最快的速度收斂起心中波瀾，清了清嗓子，正要對救援的事情提出建議，遠方悠悠傳來的熟悉咆哮打斷了他的思路。
「那些惡魔，又要追上來了。」眉頭一緊，蘭洛斯幾乎沒有半點猶豫，拉住少女的小手轉身便朝著相反的方向逃竄起來，「走！」
溫蕾薩的眼角不由自主地顫動著，腦海中那番義正言辭的發言還沒有消失，可對比他現在的表現，實在是……
「你剛剛不還在說『迎難而上』嗎？」少女刻意將那幾個字咬得很重，譏諷的意味，不言而喻。
「啥？你還真信吶？」反觀蘭洛斯，竟是絲毫不慚愧地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那只是我教你的第一課，至於現在，已經是第二課了。」
「什麼勇往直前只是說給那些初出茅廬的嬌氣新人聽的，你能把這些話聽進去，證明現在的你已經勉強算是一個合格的老兵了。」
「身為老兵，你必須得知道，千萬不能自以為是，把自己帶入到荒謬的比喻中去？只有傻瓜才會那麼做，我們是高貴的奎爾多雷，可不是什麼『發情的公牛』。」
似乎是為了回應對方剛才的諷刺，蘭洛斯同樣將最後幾個字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語調念了出來，可現在的溫蕾薩，顯然沒空去消化這個玩笑。
她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滿臉都是不敢置信：「可，可你剛剛說的那些，不是什麼意義都沒有了嗎？」
「意義？」蘭洛斯眉頭一挑，逐漸變得嚴肅起來，「那重要嗎？」
初出茅廬的新人大多都這樣，滿腔的熱血和抱負，在接受並汲取前人經驗之後，總是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並駕馭未來的道路。可正因為過於重視那虛無縹緲的成就和夢想，當真正面對殘酷現實時，無力和渺小短時間內就能摧毀掉他們的一切。
「你應該感謝我，我這是在幫你縮短『成長』的時間和過程，這才是教育的目的。」
絕大部分的成長，都不是獲得成功，而是接受失敗。這個破而後立的過程，對很多人來說都是殘酷至極的。硬生生撕碎夢想，夢醒了，卻還要噙著淚去擁抱那名為現實的罪魁禍首，哽咽著大喊接受。
這種成長的過程，本就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回憶，自然是越短暫越幸運。
蘭洛斯這樣做，到算得上是有心了。
溫蕾薩很聰明，她能明白蘭洛斯的好意，但，明白和接受並不是一個意思。
「你從來不會害臊的嗎？」少女氣鼓鼓地朝對方翻了個白眼。
「會呀。」蘭洛斯轉過頭來，將那張蕩漾的笑臉面向了對方，一臉不軌地輕輕捏了捏掌心裡那隻柔若無骨的滑嫩小手，「比如現在。」
「你！」挑逗的觸感帶來一瞬間的強烈電流，溫蕾薩臉色緋紅，一把甩開對方，慌慌張張退後，一臉憤慨地怒視著他，「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想這麼骯髒的事情，無恥！」
「嘖嘖，嘴上說的這麼大義凜然，可你的身體卻誠實得很喲。」
眼看那張邪笑著的臉孔俯身靠近，溫蕾薩心裡一驚，連連後退，隨即反應過來，摸著自己滾燙的臉頰，幾乎是用吼的辯解道：「這明明都是你的錯！」
見對方惱羞成怒到兩眼通紅，蘭洛斯聳了聳肩，收起了那副下流嘴臉：「如果你想跟我繼續爭下去，我可以奉陪，畢竟我可不認識那幾個遊俠。」
狠狠一腳跺下，溫蕾薩連續幾個大喘氣，終於是勉強壓下了那股掐死對方的衝動：「那還不快帶路！」
蘭洛斯撇了撇嘴，也沒有多說什麼，抬腳便朝著島嶼深處走去。在溫蕾薩沒能看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浮現起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這傻姑娘，火氣還是這麼重。不過好歹也算是振作起來了，希望接下來就不用自己這麼操心了吧？
小希希呀，我可是把你妹當親妹妹一樣哄著，回頭不給點獎勵，那可說不過去喲……
「嘿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蘭洛斯臉上好似春風不斷，那愈發蕩漾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