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勝利了,毫無懸念。
但是,耐奧祖並沒有和其他氏族酋長一起,在城鎮中最大最精美的建築里享受繳獲的美酒和食物。他騎著他的座狼,獨自一人朝著西方離去,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德萊尼,但是,卻是最令他動容的一次。這些長著蹄子和尾巴的藍皮膚異族人,太像了,與基爾加丹,那位無上的至尊……
自己,難道是在同一種族的某場內戰中,充當著被利用的角色?
疑惑在心中迅速滋生,如同無數擁有尖牙的爬蟲,一遍又一遍地噬咬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拋開了所有人,拋開了享受勝利的權力,甚至拋開了無上之主對他的稱讚。
他太迷茫了,他需要幫助,他需要魯爾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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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夜趕到聖山腳下,座狼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長途跋涉的耐奧祖渾身就像是散架了一般,但他還是強撐著氣力,用元素的力量撫慰著老朋友的身體。很快,在確定它安然無恙後,他急急忙忙衝進了山洞之中。
至於守衛,誰會攔獸人的首席薩滿?
耐奧祖發現,自己似乎比平時花了更多的時間去適應這裡的光線。是我的錯覺嗎?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些,黑暗和陰森?
看著前方那汪清澈的池水,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將腰上的水袋取下,一邊虔誠地祈禱,一邊小心翼翼注入到其中。
潺潺流水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寂靜,等到水袋倒空,耐奧祖在原地跪拜下來,望著散發出微弱光芒的池水,靜靜等待。
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沒有慌張,有時候先祖之魂並不急於回應。
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耐奧祖愈發不安,他焦急呼喚了起來:「先祖之魂,摯愛的逝者啊,我,耐奧祖,影月氏族酋長,前來尋求……不,祈求你們智慧的教導。」
「時局黑暗,處處險惡,我卻無法看到你們的指引,即使我們正變得愈加強大,愈加團結,但,我不知道我們的道路是否正確。」
「我懇求你們,如果你們愛過、關心過那些跟隨你們腳步的人民,求求你們,給我建言,讓我更好地領導我的人民。」
他的聲音顫抖著,他知道,剛剛那些話聽起來悲慘而又可憐,本性中的驕傲讓他感覺到極度的羞恥,但也僅僅只有那麼一瞬。他關心著他的人民,他想要做正確的事……可現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池水的光芒增強了,耐奧祖急切地傾身,雙眼掃視著水面。
他看到了一張臉,在池水中回望著他。
「魯爾坎。」他輕聲道,突然湧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卻沒有遮住對方絲毫的美麗。他連忙收起心裡的激動,擦拭淚光,當他仔細看清那雙眼睛的那一刻,心臟卻如同突然被利刃刺穿。
那眼中的神情,是恨。
耐奧祖像被什麼擊中一般猛退,而此刻,更多的熟悉臉龐開始浮出水面。每一張臉他都記得,但讓他渾身劇顫的是,他們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
「求求你們,幫幫我!賜予我你們的指引,我能領導我們的人民……」他近乎聲嘶力竭得大喊著。
魯爾坎臉上的冷酷似乎柔和了一些,她用憐憫的聲音打斷了對方的驚慌:「不可能了,耐奧祖,你不是你人民的救世主……你背叛了我們,背叛了所有人。」
「不!」他意識到了什麼,「一定有什麼辦法,什麼我都會做,現在,一定還不算太遲!」
耐奧祖驚恐地發現,這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不夠堅強。」另一個聲音隆隆地說,是一個男性獸人先祖,「如果你足夠堅定,你永遠都不會在這條路上走得這麼遠,你也不會那麼輕易被欺騙,成為那個黑暗生物的僕從,完成他覆滅一切的邪惡計劃。」
「不是的!明明,你們明明給了我們所有人建言!基爾加丹是你們讓我去接受的人!」
魯爾坎什麼都沒有再說,其他人也一樣,憐憫而厭惡的目光好似一柄柄利劍,讓耐奧祖的身心都千瘡百孔,血流不止。在他因為恐懼和慌亂開始試圖將責任分攤給其他人時,他就已經明白了,他是多麼完美地被操縱了啊。
先祖之魂從沒有來過,這些全都是騙局。是了,耐奧祖活該不被信任,一個如此輕易就被欺騙到向另一個愛好和平的種族揮起屠刀的人,他還有什麼資格讓先祖之魂信任他?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張網,用謊言、懦弱與欺騙編織而成的精細巨網。隨著泰爾莫的毀滅,這張網成功捕獲了所有的獸人。可悲的是,是他耐奧祖,帶領著人民,滿懷欣喜地撞了上去。
如此愚蠢,如此無能……
他望著愛人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著一個個先祖之魂消失在視線之中,留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洞穴里恐懼地顫抖著。不僅是因為他犯下了彌天大錯,元素和先祖之魂徹底離開了他和他的人民,獸人的薩滿之道,在他的手裡,被斷送了。
啪嗒!
刻意放大的腳步聲突然在大廳中迴響起來,讓耐奧祖將那張驚恐絕望的臉龐下意識地轉了過去。
「您這是幹什麼呢?我親愛的老師。」古爾丹毒辣狡詐的笑容顯得那麼猙獰,讓人毛骨悚然,「慶功宴可不能少了你呀,基爾加丹大人的,功臣。」
「古爾丹,塔隆戈爾,還有……」驚疑的目光在進入到大廳中的幾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了那個陌生女人的身上
「介紹一下,這位是迦羅娜,刃風氏族最後的倖存者。」保持著那個令人生厭的表情,古爾丹抓起手中的木杖,緩緩靠近,「暗影議會向您問好,酋長大人。」
話音剛落,一個紅色的身影在古爾丹的身後憑空出現。望著那個包裹在眩目光輝中的身影,耐奧祖眼中的驚恐幾乎達到了實質。他到現在才發現,那赤色的皮膚還有那灼人的神威,那是火焰,是鮮血的顏色。
「現在,你要背叛我了嗎?」
仿佛將自己的靈魂置入炙熱的火焰,尖銳到極點的痛苦撕碎了他一切的悲傷和悔恨,只聽一道悽厲的慘叫,耐奧祖渾身虛脫地倒在了地上。
「你,做了什麼?」艱難抬起視線,耐奧祖盯著古爾丹那得意的臉龐,還有他身後那個兼具無盡毀滅氣息的存在,他突然笑了,慘烈而沙啞的笑聲充滿了無盡的悲涼。
一切都結束了,從自己見到基爾加丹開始,一切都結束了。
什麼狗屁靈魂上的讚許?這是枷鎖,是詛咒,是耐奧祖永遠也無法翻身的烙印。
「現在,你懂了嗎?」基爾加丹燃燒著的虛影緩緩飄到了耐奧祖的前方,享受著對方那如同死灰的仰視,他仿佛一切都握在手中地笑了笑,「臣服,或者死亡。」
耐奧祖沉默了很久,他想了很多。他想宣洩自己的憤怒,自己的憋屈,他想指著基爾加丹和古爾丹大聲咒罵,他想即使是死也不再屈從在欺詐者的面前……
可是,泰爾莫毀滅了,獸人嘗到了戰爭的美味,嘗到了勝利的喜悅。不管他現在多麼光榮地尋求死亡,他永遠也無法得到榮譽,而且,更加無法改變這場利用獸人發起的戰爭。
更重要的是,他還不想死,剛才那種痛苦,他害怕體會第二次……
「很好。」基爾加丹笑了,「放心吧,我會記得我們的約定,你還會是部落的領導者,勝利和榮譽,都將降臨在部落的頭頂,而你,將享受無數獸人敬仰的光榮。」
多麼諷刺的話語?
耐奧祖什麼也沒說,只是艱難爬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站在原地,如同一個沒有生氣的雕塑。對於他來說,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失去了一切,他的榮譽、他的先祖以及他的意志。
「那麼,古爾丹,之前的計劃怎麼樣了?」耐奧祖的作用已經完成了,對於棄子,基爾加丹從來都不會太過在意。
「黑手的表現很不錯,他是一個優秀的軍人和戰術大師,只需要一個機會,讓他成為大酋長是眾望所歸。」
「我要的不是軍人。」基爾加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眸平靜注視著對方,「是僕人。」
畏懼似的退後半步,古爾丹連忙恭敬點頭:「他渴望力量和權利,只要用這些當作誘餌,他將成為我們完美的傀儡。」
「你要記清楚,不是我們。」基爾加丹的聲音在大廳中迅速擴散,心跳、呼吸和風嚎,一切事物都因為這無可阻擋的威懾,安靜了下來,「是我。」
心裡閃過嚴重的不快,對於同樣渴望這一切的古爾丹來說,基爾加丹讓黑手當選大酋長而不是他,讓他心裡大為惱火。不過,他的臉上卻依舊保持著誠惶誠恐的謙卑姿態:「如您所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