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的暴雨,傾盆而下。
讓所有人都慌了神。
他們剛剛踏上已經開闢出來的水路,還沒有向前幾步,天邊的烏雲就已經崩開了一道口子,如注的雨水澆灌在大地上,所有的池水全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起來。
而堤壩傾塌。
清濁的水源,徹底混雜在一起。
不分彼此。
事實上,他們也並不是沒有防備過突然降雨,只是看到施察的商隊成功泅渡,有了僥倖心理。
又擔心錯過這次機會。
害怕被落下。
水滿則盈。
窪地瀉湖從中心開始,積蓄的湖水一涌而出,蔓延向整個區域。
如同浪潮。
將這個時候還在半途的泅渡者全部衝垮,原本還錯落有致的分割千湖,此刻也都化作了汪洋。
窪地瀉湖的中心,是一片大澤,也是整個區域地勢最低的位置,所謂湖鎮就是座落於此。
大雨傾盆,水漲船高,按理說這裡就是受潮水影響最大的地方。
可窪地瀉湖的整座城鎮,竟是建立於一個高架平台之上,它的基石就是曾經鋼鐵鑄造的採油平台,哪怕歷經風霜,如今也只是在外表上平添鏽跡。粗壯扎入地底的支架,在風浪裹挾湖水的衝擊下,紋絲不動。
如同一個屹立的巨人。
「……呼。」駐守瞭望台的科技獵人飲下一杯烈酒暖身,吐出一口氣,「沃爾夫先生的預測果然沒錯,窪地瀉湖又有得雨下,要抬昇平台嗎?」
沃爾夫便是窪地瀉湖的駐站首席機械師,最擅長天氣變化、野獸流向的預測,頗受湖鎮眾人尊敬。
當然,作為一名機械師,他實際的主要工作還是解讀挖掘出來的古代遺物與文獻,只是對於科技獵人而言,還是前者更直接關乎他們的生活與任務,更加受人關注。
「不用吧,只需要泄洪就好。」身邊的一名同伴在監測著水位,「通知上面,準備……等等!」
他忽地頓住了,打著燈光向波濤洶湧的湖水中照去。
與此同時。
湖鎮沒有城牆,也無需城牆,但整座平台安排在這裡的魚叉炮台,也一齊自動對準了外圍的方向。
它們是罕見的雙聯排炮台,一次激發能夠同時射出兩枚長矛一般的炮彈,亦或者可以交替射擊,增加箭矢密度,降低冷卻。
挨上一輪箭雨。
已經不是射成篩子的問題了。
任何人,任何軍隊,都會被整個地打成殘肢肉沫,葬身在這時而平靜時而波濤洶湧的湖水下。
只是,當燈光照向湖面的時候。
科技獵人看清了。
「臥槽……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在湖水上飄蕩的,正是路夢的商隊,全靠彼此用鐵鎖相連的馱獸泅水支撐,他們才沒有被風浪衝垮。
漂流者們則驚駭地抓住末端的長繩。
顯然,當他們走到半程時,雨水已經傾瀉而下,但漲潮畢竟需要時間:在這寶貴的時機中,竟是只有這一支商隊搶先抵達了湖鎮平台。
另一邊,施察已經打出了商隊聯絡間通用的旗號。
「快讓他們上來。」科技獵人們也是感到異常的驚奇。
以往,都是他們外出時順帶開路,接引這些商隊來湖鎮貿易。
這一次,由於上面的命令,科技獵人已是許久沒有外出的任務,通商的事情更是無從談起了。
沒想到。
竟是有一支商隊乘風破浪、自己泅渡而來,也不知該說他們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單純的命大運氣好。
而在這時。
之前已經游水開路的玻,卻不知道怎麼得已經消失了蹤影。
窪地瀉湖鎮,從平台上放下一座浮橋,算是臨時碼頭。
施察乘著加駝,渾身濕漉漉地踏上了平台,瑟瑟發抖。
整支商隊的人中。
恐怕只有他是最為體虛,一路上風吹雨打十分難捱。
但畢竟也是能親自領隊走商的人物,意志還算堅韌,施察很快強打起精神,上前與過來接應的科技獵人交涉起來。
「行會的三級特許?」為首的科技獵人挑了挑眉。
雖說三級特許的加盟商,並非是商人行會的高層核心,但在外面的世界看來,能做到這一層次,已經算是相當不易與少見的了。
見到施察給出證據後,這些科技獵人也不由得高看他一番。
「是的,之前我也來過窪地瀉湖,不知道還有沒有朋友相識……」施察一邊稱兄道弟,一邊卻是在心中腹誹:這算得什麼,若是你們知道後面的人里,就有一支來自二級特許行商,那才是真正了不得。
可惜,根據那位大團長的吩咐,此行他們必須隱藏行蹤,施察也十分識趣地為每一個成員都在自己的商隊中安排好了身份,經得起檢查,就是不能借借對方的威勢地位了。
「施老闆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了啊,」隊伍中,似乎還真有相識有印象的科技獵人,他清點著馱獸數量說道,「時候也不早了,這裡不是說話寒暄的地方,先進城再說,我們會給予招待……」
雨水傾盆,滴滴打在人的身上,有一種針刺般的疼痛。
暴雨之下,不方便檢查,而且對方又是商人行會的加盟成員,地位不低,怎麼說也要給一個面子。
「等等!」
可就在這些前哨的科技獵人準備例行公事的時候,他們的身後傳來一聲厲喝:「所有人,都留下!」
先前的科技獵人回身望去,原本閒散的態度瞬間消失不見。
他站直了身子:「是!」
科技獵人組織散漫,然而在這窪地瀉湖,有兩批人你不得不服——其中之一便是來者,城主的親衛、隸屬於守望者大人的執法隊。
他們未必是優秀的獵手,卻一定是這裡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平日裡負責糾察紀律、維持秩序,正是監管普通科技獵人的存在。
「商人行會?」執法獵人的制服都與一般成員有所不同,他們的雨披竟是純白色而非迷彩,卻是由於這些人並不需要與普通成員一般,外出探險執勤的緣故。
當先的領隊推開原本負責盤查的前哨們,打量著商隊一行:「從哪來,到哪去,途徑過……黑色劃痕嗎?」
一連串問題打得施察都有些懵,可還沒等他回答,就聽到這執法領隊自己接上了話:「算了,關起來一問什麼都清楚了。」
「帶走!」
「等等,諸位兄弟……」攔下執法隊的不是別人,卻是之前負責盤查的科技獵人,「這樣不太好吧?」
他們窪地瀉湖,因其安全吸引了諸多客商前來貿易,物流周轉與進出口的關稅同樣是這座城鎮發展維繫的一搭收入來源。
眼前這支商隊,身份不菲,又好不容易冒著風雨登上平台。
湖鎮還從沒有這麼強硬地扣留問押的先例——科技獵人知道,就連他們自己如果落在執法隊的手中,下場都不一定好,更別提是這一批外來者。
執法獵人的領隊僅以一個眼神就逼退了他,隨後緩緩道:「這是特殊時期……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牽扯到所有人,可不要怪兄弟我沒有提醒你們。」
哨衛臉色一白。
不自覺就讓開了道路。
蘇承感知到了氛圍的壓抑與變化,手緩緩放到了背後的砍刀握柄上。
可即便是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拔刀有什麼用——如他這般實力的人,在這窪地瀉湖中,不算外出執行任務的,也起碼有兩位數。
除此之外,哪怕是最普通的科技獵人,可以發揮出來的戰力也相當於其他軍隊中的將官。
更別提這裡的城防設施,以及窪地瀉湖本身作為南方科技獵人的基地,其代表與象徵意義。
以武力與之對抗。
無疑是一件愚蠢的想法。
因為差距過於懸殊,是以蘇承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將那位新結識的大團長給考慮在內。
在他看來,無論加上多少人也無法扭轉這天平,這位武士如今下意識的動作也僅僅是不想完全地坐以待斃任人宰割而已。
施察則有些慌亂。
他敏銳地注意到對方話里的關鍵詞……黑色劃痕?
這和黑色劃痕有什麼關係?
作為從北聯合城出發的商隊,他們的確途徑過黑色劃痕,但由於自己的準備充足,物資沒有消耗,還僱傭了武士不需要再尋求科技獵人保護……他甚至都沒有進城過。
但聽對方的意思。
這些執法隊,似乎在尋找從黑色劃痕來的人。
並且十分關切。
甚至說忌憚。
正當執法隊的眾人圍上來,在魚叉炮台的封鎖下,就要動手時,施察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喊道:「等一下,我們沒有去過黑色劃痕……我們是從閃地來的!」
「……閃地?」
在以往行商的路線中,閃地草原的確是商人行會鍾愛的中轉站,若是選擇途徑這裡南下,的確與位於東方的黑色劃痕鎮相距甚遠。
不可能有交集。
然而,聽到施察口裡說出這個地名,無論是態度強硬的執法隊,還是之前為他們說過話的哨衛科技獵人,此時的臉上都同時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表情。
仿佛這個詞彙雖然與黑色劃痕不同,但又是另一種層面上的禁忌般。
「……管你是從哪裡來的,拉回去就什麼都知道了。」一愣之後,執法獵人依舊要動手。
「你是說,你們來自『閃』。」這時,人群中另一道聲音打斷了他,「來自那片經歷了獸災的草原?」
執法獵人變了臉色:「魯代,你來湊什麼熱鬧!」
來人不似科技獵人的成員清一色穿著雨披,她一身學士制服,撐著傘這一會兒從水幕下探出頭來,露出小巧的腦袋精緻的面龐。
是一位女學徒。
「不是我要湊熱鬧。」魯代偏著頭,麻花辮垂下,「他們說自己來自閃地……這是不可能的,除非老師出了錯。」
「但是,老師他從不出錯。」
「既然這樣,那你就讓開。」
執法獵人看著女學徒就這麼逐漸走向了商隊一行人,他自己手中端著堅弩,體格更是五大三粗,但偏偏好似不敢上前攔下對方一般。
只因為,魯代是機械師的學徒。
剛剛說過了,窪地瀉湖中有兩類人絕對不能得罪。
一是他們執法隊。
其二就是這裡的機械師。
他們平日裡超然物外、不問世事,然而如果真的在什麼事情上起了衝突,哪怕是執法隊這樣的暴力武裝也不敢與之爭辯冒犯。
「不,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帶走他們,留給老師來定奪,他一定會感興趣的。」魯代像個好奇的小姑娘般打量著出水的馱獸,但她的視線精準地掃向了用於辨別族群種屬的生物特徵,「這是白眉氏族圈養的加駝吧,我聽說他們從不外帶……你們還真的有可能來自閃地。」
隊伍中,馴獸師科內聽到此話不自覺流出一滴冷汗。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非流浪部族、也並非馴獸師的人,能這麼快辨別出閃地的牧群,甚至連飼養它們的部族都說得這麼清楚。
「總而言之,跟我來吧。」魯代一招手就向城裡走去,執法隊的成員被她傘面甩出的雨水分成兩排,但她似乎都沒有在意他們的意見,仿佛自己獨斷的決定理所當然。
領隊的執法獵人手指按在扳機上,但隨後又松下。
沒能阻攔。
要說為什麼的話,對方口裡的那位老師,正是沃爾夫。
窪地瀉湖的首席機械師。
而魯代,雖然還沒有去世界盡頭進修過,卻是他最為中意的弟子。
另一邊,施察則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與轉折喜出望外。
那位大團長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如今看來,雙方合併一處,保護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才是。
若他沒有遇到大團長。
直接實話實說。
這一會兒都讓窪地瀉湖的執法隊,給不分青紅皂白扣留了。
……
……
「這麼多年過去了,」玻撫摸著生鏽的牆壁與圍欄,「他們在這裡的巡查,竟是還有漏洞。」
她的身後跟著查德,兩人剛剛從一處隱蔽的管道中潛水爬出來。
「畢竟,這裡原本的用途並非是作為軍事要塞。」前方,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隨著鑽井的廢棄和老工人的去世,許多地方也沒人想要記住和提起了吧?」
白髮長衣的青年看向他們。
路夢已是等候多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