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保險（合章）
北風氏族的獵手加上沼澤地的射弩部隊，不斷交替射擊。
他們所在的地方說是箭塔，實則只是比紅牆稍微壘高了一些的土堆而已。
但對付喙嘴獸。
已是綽綽有餘。
海量的箭矢像是不要錢一般拋下。
釘在喙嘴獸的身上，細密的傷口濺射，甚至揚起了血霧。
有著紅牆與守衛的阻隔，它們沖不破防線。
那剩下的。
就只有成為活靶子！
在交戰中雖然也有守衛被喙嘴獸的長頸掃到，但頂多只是從牆上面跌下去，負責後勤的遠行者氏族很快就能把他們接應到營帳中救治。
多餘的預備部隊則迅速補上。
喙嘴獸強在它們的單體實力，這在一望無際的遼闊平原上，是野戰的極大優勢。
但要論起數量。
它們比起閃地加上沼澤地的聯軍卻是遠遠不如。
這本來應該是一場異常殘酷的生死搏殺。
硬生生被轉換成了圍繞紅牆展開的攻防戰。
對手甚至是無知的野獸。
優勢之大不言而喻。
甚至，如果換成能夠攀援的喙嘴猩猩或者能夠飛行的陸地蝙蝠，它們越過這區區四米的土壘，概率都要高出許多。
偏偏，這是喙嘴獸。
它們力大無窮、兇猛異常，卻也身形笨重。
這綿延開去的防線。
就成為了無法逾越的天塹。
到這時。
或死或殘，已經又有了二十多頭喙嘴獸失去了戰鬥力，倒在了牆角下。
它們中，還活著的。
也只能發出無力的悲鳴。
突然，一聲怪異如汽笛聲的嘶叫，響徹在閃地平原。
喙嘴獸們終於意識到。
再繼續糾纏下去，不僅徒勞無功，而且還會不斷遭受反擊，落得個皮開肉綻甚至身死當場。
沒必要死磕這個硬骨頭。
跑往其他地方，還可以大吃特吃。
困難壓倒了對防線後那些新鮮血肉的渴望，喙嘴獸們揚著長頸，四散奔去。
噗通！
這個過程中，又有巨獸踩中陷坑。
深坑雖然無法完全困住它們的身形，但坑底豎起的鋼叉卻捅入了喙嘴獸寬厚的腳底，倒刺死死勾住了它們。
一旦逃竄。
這些巨獸就不再是恐怖的噬人怪物，而變得與一般的草原獵物無異。
只是更難捕捉一點而已。
見狀，整條因為沐浴了獸血而顯得更加鮮紅的防線，爆發出一陣歡呼。
「等等！」
這時，一個守衛卻看到：
有幾隻喙嘴獸的確沒有進攻，但也沒有跟著其他的同伴一起撤退。
而是順著紅牆延伸的方向，一路逃竄過去。
「它是要繞過來！」
這一條對喙嘴獸防線只是修在了從骸骨荒原到閃地西部的必經之路上，是最有可能遭遇獸災的地方。
理想的情況是，一端連接上有血蜘蛛活動的燃燒森林，一端連接上閃地東部地勢相對較高的山區高地。
中間的這道狹長隘口。
就能被堵住。
然而，工期的確緊張。
目前的防線還只算是半成品，並沒有完全閉合。
如果喙嘴獸們沒有那麼死腦筋，
不是硬要從正面死磕的話。
它們跑出視野外的一長段距離之後，就有可能發現防線的盡頭，從而不費吹灰之力繞過來。
眼下。
這幾隻喙嘴獸，不知道是慌不擇路還是早有預謀。
它們逃竄的方向。
的確是衝著還未完工的防線盡頭而去。
「攔住它們！」
射弩部隊連忙行動起來。
土壘的寬度足夠他們在上面跑動，這也是方便機動換防，隨時支援。
機括響動。
勁弩鐵鏃，追著喙嘴獸傾瀉。
靠著防線的這一側，喙嘴獸的身軀都已經插滿了弩箭，密密麻麻。
一隻喙嘴獸支撐不住。
哀鳴著倒下。
但剩下的反而被激起了凶性，四蹄邁動得更快了，一瞬間竟是超過了箭雨。
哪怕有著弩箭阻隔。
喙嘴獸的速度還是要遠超他們這些兩腳獸。
一個弩手一邊上弦，一邊就還要再追。
同伴卻攔下了他。
上級傳下命令，讓他們回防。
弩手一愣，看向喙嘴獸們跑去的方向，隨即瞭然，回頭跟上了隊伍。
渾身插滿箭矢的喙嘴獸，搖頭晃腦，長頸甩來甩去，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鮮血在它們身後滴滴答答，流了滿地。
但突然之間。
一隻喙嘴獸停下了腳步——那無法逾越、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紅色土壘，到這裡就中斷了。
除了一些還殘留的鎬子、鋤頭等施工用具。
這裡的一切，風中的黃沙、稀疏的草地、天上的烏雲……與閃地的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差別。
喙嘴獸們凶性一振。
它們繞過來了！
自己這幾隻，就是族群中的幸運兒。
往前整片草原的活物，就是由它們獨享。
喙嘴獸施施然繞過零落的帳篷與工地。
眼前，
卻出現了一個人影。
一個白髮大氅的男人坐在閃地部族常見的獸骨馬紮上，大馬金刀，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他的手邊，的確有一把刀。
沉重的長劈刀倒插在鬆軟的草地上，烏黑的刀面與泛白的刃口，倒映出另一邊的長頸巨獸。
看到了漏網的喙嘴獸。
路夢站起了身。
順勢拔起了長劈刀。
他會用「馬奇諾」來打比方，又怎會想不到對方的結局，從而忽視有喙嘴獸繞過來的可能性？
喙嘴獸逡巡著。
它們第一次感到了猶豫。
之前面對站滿守衛的防線，這些獸類在本能中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威脅，因此才吃了大虧。
但此刻。
眼前的明明只是一個人類，甚至還散發著遠超其他獵物的美味氣息……可喙嘴獸們就是猶豫了。
這或許，
並不是一場狩獵。
最先越過紅牆防線的那隻喙嘴獸，本能地後退一步。
這一瞬間。
跟上的卻是風雷之勢。
路夢踏步上前，陡然加速。
手中誇張的長刀，衝著喙嘴獸當空劈下，烏黑的刀光在遼闊的草地上，劃出了完美而凌厲的圓。
血光飛灑，長頸斷成兩截。
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哀鳴。
巨獸的身軀，就已經與路夢錯過，轟然倒地。
——這裡的人們都知道。
紅之王自己。
就是這道防線最後的保險。
……
……
屍橫遍野，血流漂櫓。
一面面鏽金的旗幟，倒伏在士兵的身上，卻也遮蓋不住那些如同溝壑一般的傷痕。
當然，更多的屍體已經是支離破碎，想縫補都無從下手。
一同留下的。
還有幾十頭喙嘴獸的屍體。
白眉族長巫馬皺著眉，從戰場上小心翼翼地漫步而過，臉上的愁容始終未能散去。
「族長，」身邊一個長老同樣憂心道，「這樣下去不行啊……」
的確，他們勝了。
但代價太過慘重。
與閃地其他部族不同，白眉氏族太過龐大，所處的又是閃地平日裡最安全的地界，他們周圍的地勢並非一馬平川：有綠洲有草谷有山地起伏防禦，可謂是世外桃源。
可以說，白眉氏族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流浪部族。
他們已經過上了半定居的生活。遷徙對族人而言，已經是祖輩們的事情了。
而應對喙嘴獸災。
一昧的逃避也不是問題。
這些跑得飛快的巨獸，很快就能追上那些遠方的人們，哪怕是從一開始得知消息就立馬動身遷徙的部族，也未必就能逃脫。
最好的辦法。
就是攔下它們，自己守護自己的家園。
寸步不讓。
因此白眉氏族在探察到了喙嘴獸災的消息後，很快就在南部設置防線，依託山勢布下從聯合城重金購得運輸而來的鋼鐵路柵、鐵絲鹿角等道具，更是派遣部族中的勇士、重兵防禦。
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工事只是抵禦了巨獸們一時，很快就被它們不計傷勢衝垮，雙方陷入了野戰。
白眉氏族的確殲滅了最先探到此處的一小部喙嘴獸，代價則是出戰的步兵損失大半——那麼多殘破的屍體，有多少是進了巨獸的肚子裡。
這樣下去。
哪怕能度過這一場獸災。
白眉氏族的青壯、有生力量也會在這樣的絞肉機中損失殆盡，未來要不了多久就會衰落。
「無面大人那邊的消息如何？」巫馬開口問道。
哪怕他身為白眉氏族的族長。
也不得不對無面表示尊敬——即便不提對方那過人的馴獸天賦，無面自身的武藝也是閃地頂尖的戰力，更別說兩相結合了。
很難想像。
這樣的翹楚，最初居然只是出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部族，前半生都飽受流浪之苦。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
才一朝覺醒，苦盡甘來。
「我們發現的另一支喙嘴獸群，已經被無面大人成功引開了。」長老報告道，語氣帶著後怕，「有驚無險。」
對付其中一支，就已經如此艱難。
如果沒有無面出力。
喙嘴獸們成功匯聚在一起。
今天的這個陣地，能不能守得住，確實還是一個未知數。
「在喙嘴獸災中，無面一個人就抵得上一支部隊啊……」巫馬感嘆道，「他有說什麼要求？我們白眉氏族都可以滿足。」
「要求倒沒有……」長老有些猶豫，「無面大人反而給我們出了一個主意，還需要族長您定奪？」
「嗯？是什麼。」
巫馬疑惑道。
對方幫了忙，不僅不居功，還有新的策略——加上是那個深諳喙嘴獸習性的無面提出的建議，這讓族長不由重視起來。
「無面大人說……這一次喙嘴獸災不同以往，來的喙嘴獸群一波接著一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長此以往，光靠我們白眉氏族的力量，早晚要被消耗乾淨。」
族長巫馬點頭。
這正是他們的痛點。
聽無面的意思，是要自己尋求盟友？
但閃地還有誰能和白眉氏族相提並論，他們已經是獨一檔的霸主勢力。
就算有，現在也同樣遭受著喙嘴獸災的威脅，自顧不暇，恐怕還不如他們，哪裡抽得出手來？
那就是閃地之外……
這方面，巫馬卻是不太了解了。
不料，無面的說辭卻是話鋒一轉。
「為今之計，」長老轉述，「只有禍水西引……」
利用無面的能力，像今天這樣，誘導喙嘴獸群的前進方向，讓它們不要聚焦到閃地東部。
而是去往更廣袤開闊的西部平原。
「——西部那些中小部族，在這次喙嘴獸災中倖存下來的可能性本就很小，告訴巫馬族長，讓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小路旁，披著長發的無面對白眉氏族的信使說道，「而那裡的地形廣袤，目標分散，喙嘴獸一旦到了西部，就很可能忽視白眉氏族。」
「即便再有零星的喙嘴獸，探到部族。」
「相信以你們的能力，也可以輕鬆解決。」
「明白了嗎？」無面問。
「是，大人。」信使壓下心中的震驚，恭敬回道。
他將會把這些話，原原本本地帶到白眉氏族中去。
告別了信使之後。
無面則看向了身邊的胖商人。
「沒錯，我的無面大人。」任林笑道，「就是這樣。」
「他們會採納麼？」
無面知道，自己剛剛的話說得輕巧，裡面卻隱含著很殘酷的東西。
閃地西部的部族。
確實可能在喙嘴獸災的影響下，損失慘重，但不意味著沒有倖存下來的可能。
一旦將東部的喙嘴獸。
也引向西部。
那對方可以說千里屍橫、骸骨遍於野……絕無生機，連一線希望也斷絕。
這是犧牲那些小部族。
來救自己。
「會的。」任林說道，「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壓力。」
哪怕在過去，白眉氏族曾對其他部族施以援手，但到了真正生死存亡的時候，保全自己還是顧及他人，想來這不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何況，我們經商講究一個效益——」商人搖了搖他的手指，「計算付出多少代價，又能獲得多少回報。」
對此，察覺到無面那帶著審視的目光，他笑著說：
「我們行會的駐地都在白眉氏族，首要想的肯定是保全這個最大的部族……哪怕是從整個閃地來考慮，用其他的部族換白眉氏族，也比大家都同歸於盡的好。」
「不是嗎？」
「不用多心，干好你的事情。」任林拍了拍無面的肩膀，「無論是白眉氏族還是我們，請你來就是為了做這個的。」
「你就是我們的保險。」
「有你在，『閃地部族』這個概念就不會消亡。更何況在整場獸災中，最安全的就是你了吧？不管你幫我們做什麼，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真正的無本生意……」
「或許吧。」無面不置可否。
他只是看著遠處：一隻喙嘴獸幼崽在朝著他們緩緩靠近。
大概是剛孵化，但就已經有一米多的身高。
它應該是掉隊了。
或許是將無面的氣息，錯認成了族群中的長輩，幼崽絲毫沒有防備，搖頭晃腦。
見狀，無面衝著它笑了笑。
哪怕是以人類的標準，這笑容都顯得十分親切，甚至都帶有了一點慈祥的意味。
正當任林以為，無面要上前撫摸這頭幼獸時。
他就看到這個閃地的馴獸師，以熟稔隱蔽的手法掏出了那把新得、自己送出的舊世界弩。
瞄準了喙嘴獸的頭顱。
砰！
血花炸裂。
無面將弩機掛回腰間。
他說：「一言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