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窮途（合章）
「你居然……」身披紅甲的戰士，撲倒在泥地中，掙扎著伸出手向前爬去，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沒等他把話說完。
伸到半空中的手，就已經垂了下去。
而他的背上裂開一大片刀痕，汩汩的鮮血已經流盡。
赤劍團，全軍覆沒。
然而，在屍體周圍的，不是別人。
是聯合城的士兵。
人人滿身污泥，氣喘吁吁，一副殘兵敗軍之相，但手裡的兵器紛紛染血，分明還沒有凝固。
他們背刺了一同隨行的赤劍團成員。
蜂人王子從士兵的保護中走出，來到最後倒下的赤劍團戰士身邊，蹲下去摸索著什麼。
亞穆杜。
他將赤劍團一分為二，一部分跟隨獵頭者襲擊敵人，另一部分則留在自己身邊突圍。
他對獵頭者說，這是要取得最後的戰果。
又對留下的赤劍團成員說，他們是要先行撤離、方便接應。
但是，無論是獵頭者還是赤劍團，都不知道。
無論哪一隊人馬。
在亞穆杜的眼中，其實都是棄子。
「找到了。」他的動作一頓。
讓獵頭者出動，可以牽制敵人，讓他們顧慮是否還有其他的襲殺與伏兵，從而不敢貿然追擊。
為自己贏得逃脫的機會。
而解決剩下的赤劍團……
亞穆杜摸出了一本染血的書冊，隨意一翻，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與數據，從手寫的痕跡看，這都是第一手材料。
——智能核心的解讀報告。
「格蕾絲的研究人員，果然藏在了赤劍團之中。」
赤劍團，是受南聯合城，尤其是『科隆斯』與『漂泊終地』資助的。
他們負責看守押運赤色劍客，看起來都是一群武夫。
然而，監測赤色劍客與記錄實驗數據，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其中必然有參與過智能核心解讀的專業人員。否則投放赤色劍客除了製造混亂外，就並無他用，更不能推進後續的研究。
那個叫「柴世」的兜帽侍衛支支吾吾，意圖隱瞞。
卻逃不過亞穆杜的觀察。
這個研究人員混在赤劍團之中，又不暴露身份，沒有投誠之意，顯然還對格蕾絲忠心耿耿——他們很明白，自己與商人行會並不是同一路人。
「把鎧甲都卸下來，」亞穆杜下令道，「換裝。」
更何況，現在不比以前。
他們要逃離沼澤地，躲避追殺，勢必要輕裝簡行，可帶不了這麼多人。
亞穆杜在收攏赤劍團後，計算了人數。
他說足夠了。
卻不是指利用他們，能最後打擊一波敵人。
而是指，憑藉自己的親兵，還能夠把這些人全部吃掉。
聯合城士兵們，紛紛換下身上的兵甲，像是丟垃圾一般扔進密林草叢中，唯恐避之不及。
只是，他們在這麼做時。
偷看向亞穆杜的目光中，也帶著畏懼和驚恐。
一個隨時能把自己的手下和盟友當成棄子的人……誰又知道他下一個拋棄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但是，他們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一來，要離開沼澤地，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依靠亞穆杜。
二來，亞穆杜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全甲武士。
這個蜂人，還留下了最後一個軍團級的保鏢。
亞穆杜確實全力支持了黑色轉換者，但是，一切的勝負怎麼比得上自己的生命重要。
此刻，這個武士也開始換起了裝。
只是武士鎧構造全身繁複，即便只是要拆卸，都有不小的麻煩。
「你說……」亞穆杜卻沒有動，他看著手上的筆記，輕聲說道，「這次，我能夠通過考驗嗎？」
聞言，武士頓了一下。
「亞穆杜你的這一仗確實不漂亮，距離會長的預期太遠，」他對亞穆杜居然沒有使用敬稱，像是平級，「會長他不是一個拘小節的人，即便在面子上說得過去，我們弄得這麼狼狽，在他心裡，也留不下什麼好印象吧？」
會長，無疑就是龍恩。
「是……」亞穆杜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
他拿到了智能核心的研究筆記，可以說格蕾絲這麼多年的潛心成果被一朝竊取，省下了何止十年的功夫；而南聯合城的秘密優勢也被拉平，無論是限制他們的崛起，還是幫助商人行會自己發展，都是絕妙的一棋……
然而，代價太大了。
亞穆杜在權限內可以調動的資源，幾乎全部交待在了這片沼澤；而此役過後，無論是商人行會還是南聯合城，苦心經營的影響力，也將被全部驅逐。
再想滲透進來……
亞穆杜不知道鐵穹頂一戰的最後結果。
但無論是路北游還是大格琳獲勝，從他們表現出來的手段來看，假以時日，此後的沼澤地只可能是鐵板一塊，配合上地形優勢，真就能做到水潑不進，任何外來勢力都無法染指……不是大黑眉那樣的傀儡控制下的地盤能夠比的。
潛在的損失，無法估量。
他拿到這份筆記，也不過堪堪彌補上自己的失手罷了。
『可惜，沒能套問出智能核心的下落……』亞穆杜暗自嘆氣。
柴世說，智能核心他沒有帶在身邊。
這應該是實話。
畢竟是那麼貴重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寄託著南聯合城崛起的希望；即便是已經有三顆核心的機械師，都不會允許外人知道它們具體安放的位置——據說，並不是都在『世界盡頭』。
但，柴世說的也並不全是實話。
智能核心想要發揮作用，可不是擺在家裡當藏品就足夠了。
要解讀它，需要大型的研究台、配套的實驗室、研究人員、日夜不斷地電力供應等……亞穆杜跟隨龍恩學習多年，耳濡目染，恰恰聽聞了這些秘辛。
而據他所知。
無論是科斯隆還是漂泊終地，相比起北都市的繁華，它們只能說是窮鄉僻壤——這兩座身處在『鉤子海濱』的城邦，能出產的作物除了海魚就是奴隸，基礎設施都沒有搞研究的條件。
哪怕，格蕾絲的最終目的，還是想將智能核心安放到自己或者梅琳夫人的城邦。
但至少目前，她們還是辦不到。
能夠利用的，只有現成的古代遺蹟。
而這一枚核心，是在南方濕地發現的……那麼，亞穆杜判斷。
智能核心，包括研究他們的團隊。
極有可能依舊留在沼澤地！
『當然，新的實驗室不會是在原址，格蕾絲他們一定會讓人秘密搬遷……因此，即便知道了挖掘地，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核心，而掌握著具體線索的，恐怕還只有那個格蕾絲的親信、兜帽侍衛……』亞穆杜不無遺憾，『只可惜……』
原本，亞穆杜也不想這麼快對赤劍團下手。
一旦在沼澤地站穩了腳跟。
他有自信徐徐圖之。
讓南聯合城，把他們的成果、核心……全部交出來。
而不是這般殺雞取卵、近乎醜陋的手段。
如果能拿到智能核心本體，獻給龍恩，加上研究筆記省去的解讀花費……以龍恩會長能夠調動的資源，對智能核心的運用效率，肯定要遠超過格蕾絲。
那這一次沼澤地的損失，才算一筆勾銷。
甚至對亞穆杜而言，還能立大功一件。
「振作一些……」
身邊的武士換好了裝，一身布衣，看著他低沉的樣子，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
可還沒等武士的手碰到他，卻見亞穆杜咧開了嘴角。
還發出低低的笑聲。
這詭異的樣子，讓這個武士都嚇了一跳，忍不住縮回了手。
「魯古，我們是朋友對吧？」蜂人開口道。
「嗯，但你別嚇我……」魯古有些懷疑他的精神狀態。
不會是受到的打擊太大。
失心瘋了？
只是，他和亞穆杜同為龍恩培養的親信，從小一起長大，無論亞穆杜遇到什麼樣的打擊，都還沒有一蹶不振過。
「沒什麼，」亞穆杜擺了擺手，「只是需要統一一下口徑。」
此時，聯合城的殘兵也都換上了普通的麻布衣物，又用水擦洗去了血污，集合在一起——看他們頹唐的樣子，還真就像一隊在大雨中疲憊前進的沼澤民。
亞穆杜下令，重新啟程。
自己則與魯古一同，混雜在隊伍中間，偽裝成一個普通的客商。
他也再沒有打傘，在泥水中一淺一深地前進。
這麼行軍，對於他這個貴族侍從而言，確實有些艱難。
魯古剛想上去攙扶一把，就聽到亞穆杜低聲說：
「告訴你一個秘密……」
「會長他……不知道智能核心的事。」
「……什麼？」魯古一驚。
可以說，亞穆杜代表商人行會，明面上是為了控制沼澤地，暗地裡就是為了奪取智能核心，兩條線雙向並行。這應該都是得了龍恩的指示，為此，才有這麼多兵馬人手。
現在，他居然說。
龍恩本人，並不知情？
何況，亞穆杜還對柴世……
「那當然是騙他的，」亞穆杜猜到了朋友的想法，「如果知道了智能核心這種東西，會長他怎麼可能不在意？」
「只是，如果真的是那樣……」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幽惻莫名：
「來的，可能就不是『亞穆杜』了。」
——也就沒有了『我』的機會。
「所以，在會長眼中，我們的這次行動，僅僅是為了控制沼澤地，然後又失敗了而已。」
亞穆杜話鋒一轉：「我們積極與南聯合城合作，想要為帝國擴展版圖，卻在行動的過程發現了格蕾絲夫人的秘密實驗，她的代理人柴世，為了保守秘密，不惜反叛背刺，致使鯊魚村的大敗……」
魯古漸漸明白了，目瞪口呆。
「但是，我們殺出重圍，不僅剿殺了前來追擊的赤劍團，還從他們的研究人員身上獲得了解讀筆記，更重要的是——」亞穆杜深吸了一口氣：
「帶回了智能核心的消息。」
魯古喃喃道：
「由此，南聯合城的異心、沼澤地的失敗、以及額外的收穫……都有了解釋。」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真相。
只是調換了敘說的順序。
亞穆杜除了『過於輕信盟友』外，就沒有了其他的責任。
這雖然也會影響到龍恩對於他的評價。
但比起之前來說，已是微不足道。
「反正，有意見的人也不會說話了。」亞穆杜慢慢說。
某種程度上。
他還要感謝那個擊敗自己的人類。
所有的證人（盟友）都被消滅得乾乾淨淨，就是想辯駁都沒有機會，更不會來拆穿自己。
「有必要麼？」魯古小心問道。
他從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亞穆杜對於龍恩會長的看法、喜惡格外看重，幾乎到了執著成魔的地步。
亞穆杜採取的行動不是諂媚。
龍恩也並非是會被巧言服侍迷惑之人。
這個蜂人，是想要盡一切可能，展現自己的能力。
或者說，價值。
可是，亞穆杜如今已經可以算得上帝國中龍恩最為寵信之人，這樣的信任讓魯古甚至都生不出嫉妒的心思，因為知道完全無法比擬。他作為侍從，在私臣中已經進無可進……想來哪怕是一兩次失手，龍恩也不會怎麼責怪他。
為何，亞穆杜如此的急切。
簡直……就像是求生一般。
亞穆杜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打劫！」
正當一行人逃亡一般，悶著頭在叢林中前進的時候，前方卻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緊接著，無數聲怪叫從四面八方傳來。
本就已經是驚弓之鳥的殘兵們，一片驚惶。
「只是劫匪！」魯古連忙低聲安撫。
「該死。」亞穆杜則暗罵一聲。
他們已經脫離了鯊魚村的勢力範圍，此時應該正在泥鎮、腐爛鎮與之的三角之間，雖然逃脫了追兵，但他卻是忘了，這樣的地帶也最為混亂。
聯合城一行人，進入沼澤地的時候。
有黑色轉換者開路護送，一路上自然暢通無阻，沒人敢惹當時的龐然大物。
可到了現在，黑色轉換者自身難保。
聯合城敗退，連劫道的混混都能欺壓到頭上……難免讓人有種龍游淺底被蝦戲的屈辱感。
「沙克人……」隨著劫匪陸續自叢林中現身，魯古一驚，不由低聲道：「怎麼這麼多？」
對方的人數都算得上一個大幫了……糾集了這麼多盜匪，想必也是橫行一時。
全盛時期，他們自然不怕。
但眼下……
「或許是石鼠團的殘部。」亞穆杜冷靜下來，「人數再多，在你的刀下也不過小打小鬧，先看看他們要什麼，我們都給……實在不行……」
「就殺出去！」
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時，亞穆杜也嚇了一跳。
除去服飾，他差點以為來的是沙克的軍隊。
所幸，他注意到。
這些沙克人的犄角，都是被割掉的。
了解過沙克王國的亞穆杜知道，這樣的斷角人、無角人在部族傳統中，絕無可能從軍——他們大概是被放逐出去的，一般戰鬥力也不高，畢竟沙克族中會受刑的本來也有許多避戰畏死的逃兵，也不算刻板印象。
那麼，就好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