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投映下絢爛的光芒,如同天神威嚴俯視的目光,在人間留下傾斜的倒影。→神廟與宮殿的頂端便映照在晚霞中,閃爍著難以目視的璀璨,化為人間天國的神座。
而神座之上,有一位統御帝國五十年的老者。霞光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雙包含天下,歷經世紀,滄桑無情的眼睛。
聽到總祭司克察爾的話,老者便微微低頭注目,看向腳下如同樹葉的少年。看到少年那新芽般的年紀,老者感懷的輕輕嘆息。
雨神的嘆息會化為秋風,而秋風蕭蕭過處,樹葉便簌簌而下,飄零著墜入塵泥。
「這孩子是小修特爾的孫子?今年十三歲?」
老者平靜的詢問著。時光讓他的聲音變得蒼老,卻只是抹去了聲音中的情感,而無法改變始終如一的堅硬。
「是的,長者。修洛特是修特爾大祭司諸多孫子中的一個。他算是王室的支系,但已過了四代。聽說,作為交換修特爾支持的條件,阿維特將他立為繼承人。而阿薩亞卡特爾的嫡子蒙特蘇馬二世,今年七歲。」
克察爾繼續微笑著,尊敬的低頭。
接著,他沉吟片刻,又補充道:「這孩子擁有宿慧。並有人向外宣稱,他是偉大的蒙特蘇馬一世的轉世。」
說到這裡,克察爾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這件傳聞的由來,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聽到逝去兄長的名字,老者目光一凝。他微微偏頭,看了克察爾一眼。總祭司坦然的再次低頭。
老者沒有詢問。他靜靜看著腳下的人群,看著王旗下的國王與少年,看著太陽的餘暉把他們淹沒。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
「克察爾。阿維特殺了蒂索克。這件事對嗎?」
克察爾目光收縮。他仔細斟酌著老者的每個字,方才低著頭謹慎回話。
「阿維特殿下比蒂索克國王更具有戰場的能力,王位的取代對王室的未來有利。但他殺死蒂索克的過程過於粗暴,損害了王室的威嚴。況且,這場奪位並沒有事先徵求您的意見。以我的淺見,即使奪位正確,也應該受到懲戒。」
老者微不可查的輕輕頷首。這個動作被陪伴多年的克察爾敏銳的捕捉到,總祭司便再次微微一笑。
「內薩瓦爾家的特洛爾在阿托托尼爾科,現在手中有一萬六千人?」老者用陳述的語氣問道。
「是的,長者明見。特洛爾指揮官已經脫離了和特拉斯卡拉人的接觸。他手下有八千特斯科科直屬武士,八千東部城邦武士。奧托潘圍城失敗後,特拉斯卡拉人便不再進攻,東北邊境線上現在只是對峙。」
克察爾恭謹的稟報,隨即靜默息聲。
老者再次沉思。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比較久,宮殿中一片肅穆,烏格爾也屏住了呼吸。再加上後方靜似雕塑的長者衛隊,偌大的宮殿便如同一幅凝固的油畫,塗抹著夕陽的紅霞,又仿佛無聲的神域,落針可聞。
「克察爾,你去迎接阿維特。告訴他明天來見我,繼任王位。」
老者平靜的,決定著未來的國王。
「你準備好阿維特的繼任典禮。召回特洛爾,剝奪他的統兵權力,然後處死,首級示眾。罪名是擅離職守,丟失糧道,導致奧托潘圍城失敗。一切完成後,把這個消息給內薩瓦爾家的比里爾送過去,告訴我他的反應。」
老者冷漠的宣布著眾人的命運,如同掌握命運的原初太陽。
「繼任典禮之後,修特爾家的孩子就交給你處置。小修特爾追隨兄長多年,記得讓他的孫子,走的沒有痛苦。」
說著冰冷的話語,老者的目光中卻帶著一絲溫和。那是久遠而溫柔的回憶,久到長兄還是壯年,大祭司修特爾也是同樣的十三歲。
「遵從您的旨意。」克察爾的臉上還是無懈可擊的笑容。他深深行禮。
「你們下去。我乏了。」老者最後道。
夕陽下,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悠遠的回憶,那是精力無限的征戰歲月。
克察爾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無聲的後退離開。當他經過宮殿後方的長者衛隊時,又微笑著,向為首的武士行了個禮。武士並沒有回應,他只是凝固的抱著懷中的精緻陶罐,肅穆的守衛著長者。
克察爾的目光在陶罐上停留了一瞬,繼續微笑著離開。在他身後,是同樣離開的祭司長老烏格爾。烏格爾沒有搭理為首的武士,徑直出了宮殿。
兩人出了宮殿,行出足足半刻鐘。烏格爾這才擦了把額頭的汗,長舒口氣,然後放鬆的活動著微胖的身體。時至深秋,一陣清風吹過,讓他臉上有些寒冷。
「克察爾,你對一個武士也行禮,真是讓祭司長老們臉上無光!」
烏格爾咧開嘴,朝著克察爾嘲笑到。
克察爾臉上依然是和煦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他淡淡的看了烏格爾一眼,如同看著一塊朽木。接著他無視著嘲笑,繼續向前走去。
烏格爾臉上一陣發青。看了看左右,只見到遠處守衛的神廟衛士。他這才繼續笑道。
「偉大的蒙特蘇馬轉世的謠言,應該是你擴散出去的吧?嘖嘖,真是心狠手辣。連對付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也要用這種手段!」
克察爾停下了腳步。四下無人,只有面前數十年的老相識,他這才把臉上的微笑收起,化為淡然的不屑。
「烏格爾,有時候我真是疑惑,白鷺停留在聖山頂上,旁邊為什麼會混進來一隻火雞?愚蠢而又聒噪!」
他輕輕的一笑,隨後在烏格爾發作前,繼續聲勢逼人。
「請用你那只是裝飾品的大腦袋,好好想一想!
那孩子現在才十三歲,就已經是五級土狼祭司,阿維特的接班人,還有修特爾一系的大祭司傳承!
不趁著雛鷹還幼小的時候,一把把他掐死,難得還要等著他一步步成長,等到雄鷹無法抵禦的撲面而來,啄瞎你的眼睛嗎?!」
克察爾凌厲的怒斥著,終於不再掩飾總祭司的鋒芒。
「有你這樣一個祭司長老,真是讓我臉上無光!」
原話奉還之後,克察爾輕輕嘆息。他在心中懷念。
「克托科,我出色的侄子,你本不會死如果不是他保下了庫盧卡蒂索克,我乖順的學生,你的死也因為他」
烏格爾臉上一陣青紅交錯,卻被總祭司的氣勢壓的無法回應。他失聲片刻,方才回道:「確實不能讓大祭司一系贏了我們。那你準備怎麼做?」
「紫色的毛地黃汁,只要一小勺,兩刻鐘內心臟驟跳而死。同樣,吐根樹的汁,嘔吐,心衰,死亡。黑色嚏根草,腹瀉,心衰,死亡。還有死亡紅點毒菇,穿腸爛腹,內臟出血,半個白天死亡。
如果要更快一點的話,水蝮蛇的毒液,只要半刻鐘,全身黑血,腐爛而死。矛頭蛇的毒液,五孔流血,休克而死。蝰蛇的毒液,皮膚發紫,呼吸間吐血而死。還有美味魚屯的卵巢,吃下毒汁,瞬間渾身麻痹,呼吸衰竭,手足抽搐而死。
呵呵,不對,還是慢一些吧,紅褐色灌木菌最好,無聲無息間,內臟衰竭液化,十幾個小時後才延遲死亡,無人可以發現!」
克察爾低聲的沉吟著,卻故意讓烏格爾能夠聽到。聽著這些可怕的毒藥,烏格爾微胖的身軀微微顫抖,臉色開始發白。
「克察爾,你這個老毒物!你從哪學來這麼多毒方?是不是你隨口騙我?」烏格爾提高了嗓音,有些恐懼的低喊。
「烏格爾,你這個不學無術的火雞。」克察爾微微一笑,戲謔的看著老相識。「我們大祭司一系的傳承,你就沒有仔細研究過嗎?毒藥既能殺人,也能救人,更能騙人。這些可是真正有用的東西!」
烏格爾強行恢復鎮定,故作兇狠的看著克察爾。
「老毒物!如果你敢把這些毒藥用在我的親族和我身上,我就會讓你知道,什麼是榮耀貴族的報復!」
克察爾再次輕笑。他靠近兩步,眼露寒光,盯視著微微後仰的烏格爾,如同看到獵物的毒蛇。
「老火雞,你應該慶幸自己足夠愚蠢!還請你繼續愚蠢下去。別以為我不知道烏戈斯去了阿維特那裡,把你的小心思收起來!」
聞言,烏格爾心中一虛。他微微低頭,錯過克察爾的目光,閉嘴不再說話。
克察爾這才轉過頭,恢復親切的微笑,心中沉思。
「真是蠢貨!沒有長者的默許,我又怎敢隨意毒害王室和大貴族。不過看長者的心思,對修特爾還有些念舊。」
「那便用調製過的聖水吧!單獨喝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只會渾身愉悅舒暢。但如果剛喝完武士的可可飲料,便會在兩刻鐘後頭疼出血,就地暈倒。控制好劑量,便是痴痴呆呆,神志不清,肢體癱瘓,半身不遂。好歹能留下一條性命,給大祭司看看!」
特意調製過的聖水便是效果顯著的單胺氧化酶抑制劑,配合上富含單胺的可可,便可輕易讓人血壓急速升高,大腦出血中風。這是大祭司一系,特意針對武士和貴族的習俗,開發出的隱秘毒藥。
在這個時代,阿茲特克的高級祭司們,是真正的藥劑大師!
想到把老對手修特爾寄託厚望的後輩,變成痴傻的低能兒。再想到修特爾看到這一切時的表情。克察爾臉上的笑容便越發親切溫暖,越發和藹可親。
他呵呵一笑,留下呆立的烏格爾,慈眉善目的向著宮殿神廟下的人群走去。
那裡,有一隻懵懵懂懂的雛鷹,在等待著未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