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四章 死或生

  「首領,犬裔蠻子正在潰散!」

  太陽微微西斜,染紅山間的黃葉。大酋梅斯帕穿著普通戰士的棉甲,兩步登上最近的小丘。他一邊聆聽著家族武士的回稟,一邊遙望前方的戰局。

  兩三里外,紅犬的旗幟正搖曳北去,紅髮的身影倉惶而逃。梅斯帕終於滿意大笑。

  「哈哈!緊追慢趕,到底是抓住了野狗的尾巴!傳令下去,前隊的武士都給我沖!後隊的武士加快腳步,不要管沿途的潰兵。誰能抓住蠻子的首領,我就從谷中的封地里,賞他兩百畝良田!」

  「遵命,首領!」

  家族武士俯首聽命。接著,他猶豫了會,輕聲勸誡。

  「首領,奧托潘軍團在十幾里外,清繳殘敵。墨西加軍團則在更後面,收降俘虜。這裡追襲的只有我們帕姆斯軍團兩千武士,還有幾百歸降的蠻子我們是不是要緩上一緩,等上後軍一道,再行進攻?」

  「等什麼等!軍團士氣正盛,蠻子已經潰散。帕姆斯谷地就在北方二十里外。武士的故鄉,貴族的封地,都近在眼前!此時正該窮追不捨,哪裡能讓敵人重整旗鼓!」

  梅斯帕臉色一變,怒斥出聲。隨後,他環顧左右,在心腹面前,壓低了聲音。

  「更何況,北徵到現在,軍團寸功未立。等到驅逐了犬裔,各邦論功行賞,要是沒有足夠的戰功我們帕姆斯貴族,又該如何保全邦內的封地,不被外人插手!」

  「首領遵從您的命令。」

  聽到這裡,家族武無奈點頭。他伏地行禮,隨即帶著命令離去。

  隔著半里的距離,阿莫西無聲地伏在山林中。他望著小丘上行禮的武士,長呼出一口氣。

  「找了這許久,終於找到你了!」

  阿莫西握緊身下的弓箭,眯起一隻眼睛觀望。他伸出一隻手比劃,很快皺起了眉頭。

  「這個距離,射箭的話」

  阿莫西抿了抿嘴,轉頭看向身旁。

  「阿蘭,那個矮壯的武士,很可能是對方的頭領對,就是剛才被行禮的那個,現在正在往這邊走等他走到正下方的山道,你有把握射中嗎?」

  「阿爹,沒問題。」

  阿蘭穿著緊身的短衣,礙事的地方用系帶綁緊。→她眯起一隻眼睛,比劃了兩下手指,肯定的點了點頭。

  「要射哪裡?」

  「呃,射哪裡?」

  阿莫西怔了怔,這也能選?看來,阿蘭的射術似乎遠遠超過了自己。

  「射把握最大的地方。」

  他想了想,補充道。

  「阿蘭,我會帶著戰士們衝出去,吸引護衛武士的注意力!你不要急,等最好的時機!」

  「好!」

  山林中再次沉寂,只剩下壓低的呼吸聲。梅斯帕得意行來,走到這處狹窄的山道前,忽然面色一變。

  「殺!」

  阿莫西怒吼一聲,帶著數十名精銳,從林中衝出。梅斯帕退後兩步,猛然揮手。他身旁的幾十名家族武士,就一衝而上,與突襲的敵人廝殺。

  「嗖!」

  就在這短暫的空隙,一支骨箭突然射出!電光火石間,骨箭穿過六十步的距離,帶出死亡的呼嘯!

  「啊!」

  「阿蘭!」

  晚風蕭蕭,夜歌哀哀。紅霞浸沒天際,鮮血潤透土壤。很快,深沉的夜幕吞噬了所有的紅色。黑暗一路向南延伸,最後在山間的大帳前止步。

  「殿下!」

  伯塔德掀開帳門,大步走入,又沉靜的低頭行禮。接著,他掃了一眼角落裡的舊識,對方風塵僕僕,顯然剛到未久。

  「嗯?」

  帳中的談論聲截然而止。修洛特抬起頭,看向直接入帳的武士長,微微一笑。

  「怎麼了?」

  「殿下,追襲的帕姆斯軍團遭遇伏擊。」

  說道這裡,伯塔德頓了頓,神情有些複雜。

  「梅斯帕大酋被埋伏的紅髮獵手當場襲殺。帕姆斯軍團隨後潰散。奧托潘軍團緊急出擊救援。到現在為止,兩千帕姆斯武士,只逃出來一半!」

  「又是潰逃設伏。奧奎利中伏身死,吉奧瓦中伏激戰,奇諾中伏被俘,梅斯帕中伏戰死真是屢試不爽的戰術。」

  聽到武士長的回稟,修洛特搖了搖頭,神情上倒是沒有任何變化。

  潰逃設伏的計策雖然簡單,用在紀律不夠的敵人上,卻是屢試不爽。這種計策真要執行起來,其實並不容易。它需要部隊足夠的機動與靈活,是草原遊牧和流寇老營的經典戰術。在一百多年後,明末的農民軍也會用同樣的戰術,無數次打敗擅長陣戰的官軍。

  王者沉思片刻,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他看向武士長,平靜地問道。

  「帕姆斯城,原本是梅斯帕的封地吧?」

  「是的,殿下。」

  伯塔德瞭然點頭。他又掃了一眼角落,沉靜開口。

  「瓜基利人南下時,紅犬部落進兵極速。梅斯帕大酋捨棄了家族,只帶著長子和幾名親信南奔。現在,梅斯帕的長子在紅狐谷地戰死,梅斯帕大酋也不幸戰死在這裡帕姆斯城,已經是無主之地了。」

  修洛特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帕姆斯邦的貴族還剩下多少?」

  「殿下,領兵的帕姆斯貴族被紅髮獵手重點襲殺,所剩無幾。犬裔南下時又殺戮極重整片帕姆斯谷地,也幾乎是無主之地了。」

  「嗯。」

  修洛特垂下眼眸,輕輕點頭。接著,他貌似無意的問道。

  「吉奧瓦的奧托潘軍團,休整如何了?」

  「殿下,奧托潘軍團休整完畢。數次征戰,山城軍團雖然損失不小,士氣卻依然旺盛已經完全在親王的掌控之中。」

  伯塔德沉靜一笑,暗含深意。

  「很好!」

  修洛特笑了笑,平靜下令。

  「既然這樣,就把帕姆斯軍團調到後面吧!再讓瓜馬雷軍團頂上,日夜追襲,給犬裔們施加壓力。禁衛軍團的主力繼續穩紮穩打,在後面策應。」

  王者三言兩語,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他這才看向角落中跪下的身影,溫和地笑道。

  「嗯,看來剛才吩咐你的話,要稍微改一改。現在,帕姆斯谷地可以直接納入王國的直屬。等收復帕姆斯谷地後,就由你來擔任帕姆斯城主。我還會組建一支北地軍團,由你來擔任軍團長。要在北地建立統治,沒有足夠的武力可不行」

  「是!殿下,遵從您的旨意。」

  那人影五體伏地,按照面見國王的禮節,敬畏的叩首了九次。接著,他恭順的伏地不動,用低沉的聲音,吟誦出讚頌的詩篇。

  「神聖的殿下,您是尚武的雄鷹,沐浴在神奇的紅日下,將光芒賜予北地!這是一片沒有綠樹與生機的荒原,在蒙昧中滄桑了成千上萬年。它卻因您的到來,而綻放了燦爛的鮮花,誕生出茂密的生機!殿下,您就是北地的紅光!我將遵循光的指引,永遠匍匐在您的腳下!」

  「哈哈,詩歌不錯,起來吧!」

  修洛特大笑出聲。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對方的頭髮,再親手把人扶起。

  「詩人越是遇到挫折,寫出的詩歌就越動聽。巴拉莫,看來這幾年,你著實經歷了不少風霜!」

  聞言,巴拉莫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面龐,和一雙格外深邃的眼眸。他聽著殿下的話,臉上浮現出滄桑的苦笑。

  「殿下,我在荒原上呆了三年多。吃了無數的風沙,看見了數不清的山脈,還遇見過白色的神災。我日思夜想,做夢都在等著您的召喚!當您的使者傳來詔令,我就第一時間奔到祭壇前,向至高的主神祈禱,讚美您的恩賜!」

  「哦?」

  修洛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怎麼聽說,使者抵達的時候,開始時沒找到你。而你正在一位瓜馬爾貴婦的帳中?」

  「啊,這!殿下,我是在遵從您的旨意,傳播主神的信仰!主神的榮光已經在瓜馬爾各部紮根。許多掌握部族的女首領,都成為了主神虔誠的信徒!」

  聞言,巴拉莫臉上一抖,隨後面露悲憫,真誠的回答道。

  「為了主神的光芒,我願付出一切!即使經歷肉體的苦難,也要在蠻荒的心中,點燃光明的聖火!」

  「好了。」

  修洛特收起笑容,擺了擺手。巴拉莫立刻閉嘴,躬身傾聽。王者看向武士長,神情一肅。

  「伏擊帕姆斯軍團的瓜基利人,數量是多少,有幾支部落?」

  「根據紅蛙部落的斥候回報,敵人有三千到五千戰士,其中紅髮接近一千。主要的部落旗幟有紅犬、紅猴與紅鴉。」

  「紅犬主力潰而不散,現在還能組織反擊。奇奇卡算是個豪傑。」

  修洛特贊了一句。隨後,他有些疑惑。

  「紅鴉部落?我記得,這是紅狐谷地中逃出去的小部落?」

  「是的,殿下。紅鴉部落逃到東邊,又成為了紅犬部落的附庸。他們的戰士數量不多,但是射術極佳。伏殺梅斯帕大酋的,就是紅鴉的獵手!」

  「嗯。」

  修洛特點了點頭。他一直記著紅鴉老祭司的預言,對這個小部落也留了份印象。王者沉思了會,再次開口。

  「紅猴部落之前俘虜了奇帕將軍,又悄悄送到主營的,就是這個部落吧?」

  「是的,殿下。紅猴部落的酋長奧佐馬,似乎對聯盟了解很深。他並非井中頑固的青蛙,更像是湖中變通的水蛇。」

  伯塔德低聲回復。

  「嗯。變通的水蛇奇帕的傷,養好了嗎?」

  王者會意點頭,平靜問道。

  「他一直在後營中,傷已經養好了。」

  「好,招他過來。」

  修洛特立下決斷。接著,他轉過身,看向巴拉莫,淡然一笑。

  「巴拉莫,我的詩人將領。在屬於你的光明到來前,還有一個小小的考驗。」

  聞言,巴拉莫心中一緊。他連忙跪地,恭敬的表態。

  「殿下,願意為您效死!」

  「過來一點。」

  修洛特招招手,詩人將領就膝行而來。看到這一幕,王者眉頭一揚,低聲說出旨意。

  夜幕像沉沉的天網,將萬物籠罩其中。大帳中的篝火漸漸黯淡,人影穿梭又離去。當一切歸於平靜,王者就站立在篝火的陰影中,仰望漫天的星河。

  秋天的天秤座勾勒出閃亮的菱形,在太陽運動的軌跡上閃爍,象徵著某種人心的尺度。

  修洛特獨自看了許久,想起北征以來的某些安排,心潮起伏,卻平靜自語。

  「北征,是為了統治北地,而不是驅逐犬裔阻礙統治的那些奧托米貴族,必須在戰爭中死去;有利統治的那些瓜基利部落,將會在戰爭後保留。戰爭是政治的延續,為了統治而服務所謂順生逆死,不過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