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從東方的群山間升起,照耀閃亮的大鹿苔河,也照亮連綿寬闊的河邊營地。→兩日前殘酷激烈的廝殺,那些暗紅凝固的冰血,都被新落下的白雪所掩蓋。
裊裊的炊煙,從換了主人的營地間升起,到處是忙碌的獵手、部落民與俘虜。而規模龐大的鹿群,正環繞在營地的外圍。它們溫順地低頭拱開厚厚積雪,安靜地吃著濕潤冰冷的苔蘚,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祖!我的女婿,天氣越來越冷,風雪越來越多。算算眼下的日子,真正的大暴雪,並不會太遠了!我們不準備在這裡過冬,要帶著所有的收穫返回更南邊溫暖的山間營地…眼下,獵手們正收拾物資,拆卸營帳,要駕馭著狗群、鹿群、帳篷和雪橇,帶著所有的俘虜南下…」
狩獵隊長姆犬微微皺眉,看著神情凝重的祖瓦羅,沉聲問道。
「先祖見證!你真要在這個時候,帶著人手北上?在大暴雪到來前,去那些鹿部占據的雪原與海岸,尋找什麼海邊的大船?俘虜和鹿群這麼多,營地的部族獵手,很有些緊張的…」
「主神庇佑!姆,你知道的。姆兔帶著捕俘警戒的獵手們,從北方回來了。他們擊潰了一隊前來支援的鹿部獵手,又抓回來了二三十個逃丁和俘虜。我仔細問了問,被俘的鹿部獵手中,有人來自小鹿苔河周圍的部落…他親眼見過那條河邊的大船,也和河邊的一群『大船部族』,交易過那種帶有封紙的酒!…」
說到這,探索隊長祖瓦羅眼神閃動,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不停地翻滾涌動。
自從兩年多前,他率領探索船隊,離開王國的鱒魚鎮港後,還從沒見過真正的紙。沿海的各部,無論是大海東側的西海岸、極北海岸諸部,還是大海西側的勘察加諸部,都沒有造紙的技術,也沒有使用紙張書寫畫畫的習慣…沿海諸部的捕魚船,從來都是小舟、皮艇、皮筏,沒有見過任何的大船。→至於那一罐水酒的口感,清澈的程度,還有裝酒的陶罐,也都不像是北方部族的出產…
當紙張、大船和酒水,三樣特別的線索擺在眼前,就明顯就在昭示著:那支所謂的「大船部族」,來自一個比雪原諸部更為遙遠,也更為強大的大部落!這是一個難得的接觸機會!…而更讓他必去不可的,則是…
「主神的太陽指引著我們!更何況,那個俘虜還說,在『大船部族』那裡,看到了能騎乘的、四足的姆里,四足的馬!…所以,姆,我必須得去北邊,去北邊的小鹿苔河看一看!我要好好瞧瞧那些部族,是個什麼情況,能不能換回些馬來…」
「先祖與神山庇佑!你想去交換一些,可以騎乘的馬?…」
聞言,狩獵隊長姆犬扯了扯頭髮,深深地吐了口氣。他知道海部頭人對於「四足騎獸」的執著,從最一開始兩人初遇的時候,對方就一直在念叨詢問個不停。眼下既然有了線索…姆犬無奈的點了點頭,沉聲道。
「祖,神山指引著我們!既然你堅持要去,那就去吧!不過,我可擠不出太多人手給你…只能給你一隊雪橇獵手…」
「一隊雪橇獵手?二十個?」
探索隊長祖瓦羅眨了眨眼睛。王國的武士和水手都不會駕馭馴鹿雪橇,在雪原上腿短的很。在這積雪覆蓋小腿的時節,必須有山部獵手的雪橇帶著,眾人才能快速移動。二十個雪橇獵手,大概能帶二十個王國武士行進。而北邊的小鹿苔河,距離大鹿苔河的營地,約莫有兩百里,還可能遇到鹿部的小部族…祖瓦羅沉吟了會,低聲說道。
「姆,再給我一隊獵手,四十個雪橇獵手!我再帶四十個海部戰士…這樣,不管遇到什么小部族,都能夠打上一打…而若是找到了『大船部族』,除了換馬外,其他換回的酒水…我送給你一半!…」
「咕嘟!…先祖見證!換回的酒水,給我一半?…」
聽到這樣的許諾,狩獵隊長姆犬咽了口口水。他努力想了一會,低聲說道。
「祖,我的女婿,我只能再給你加半隊雪橇,讓行動最快的姆兔帶隊,一共三十個人!至於換回的酒水…我全都要!」
「好!主神見證!酒水都歸你!…」
探索隊長祖瓦羅狠狠咬了咬牙,點頭同意。
「姆,你們的大隊人手,什麼時候開始南下?」
「祖,明天姆鹿就會帶人驅趕著鹿群,先往南邊走。至於大隊的人手,尤其是俘獲的婦孺丁壯,也會在三天內南下…你最好能在五天內回來,跟著留在營地的最後兩隊獵手一起,給大隊的人手殿後…當然,能快還是儘量快些,冬天真正的冰風雪暴,可就要到來了!…」
「好!主神庇佑!我會在五天內回來!…」
「先祖與仁鹿庇佑著你!…」
兩人就這樣愉快地達成了一致。第二天一早,三十個山部獵手、三十個王國戰士,就駕馭著馴鹿與哈士奇的雪橇,沿著向東北延伸的海岸,駛入了散落的風雪中。
積雪很厚、風雪不大,沿途是閃光的冰海,還有白茫的雪原。祖瓦羅用長矛刺了刺冰面,刺入小臂深度,都沒有碰到水。看到這樣的封凍,他心中就是一定。無論是什麼樣的大船,在這個時節,都不可能走得了的…
「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
三隊獵手與戰士,背著充足的弓斧矛箭,裹著厚實的皮甲皮裘,沉默地駕著雪橇向北。眾人滑雪了兩天,行出兩百多里,四處尋找著大船的蹤跡。祖瓦羅盯著白亮的冰海,從早看到晚上,只看的頭暈眼花,閉眼都是一片銀白。
第三日清晨,幾架狗拉雪橇帶著山部的獵手,行在最前面探路。隊長姆兔突然停了下來,瞪大了眼睛,看向遙遠的天際。
「烏海,那是不是一艘船?…」
「啊?我看看…咦!真是一艘船!一艘尖頭的船…這麼遠都能看到,想來是一艘大船!…」
「快!讓祖過來!…」
兩人激動的招呼著祖瓦羅,祖瓦羅也激動的靠向前去。隨後,他踮著腳竭力眺望了一會,卻只看到一片銀白與雪白,根本看不到什麼船來!
「主神見證!船在哪?在哪裡呢?」
「在海邊啊!一條小河邊上…那個小小的黑點!…」
「對!就在河邊和冰海邊上,不起眼的那個小點!你看,更往東那片,好像是小小的一處營地…」
三隊獵手與戰士,都聚在一起,眺望著天邊的海岸。很快,勘察加諸部的獵手們。極北地出身的烏南加水手,都有些興奮的低呼起來。而王國出身的武士,絕大多數都是一臉茫然。除了一個同樣歡呼的犬裔獵手外,其餘人什麼也沒有看到。
「主神見證!石堅,你看到了嗎?」
「主神見證!隊長,我沒看到啊…」
「熊大!你看到船了嗎?」
「啊?頭,我看到了!是有一艘船,尖頭的好像!」
「呃」
祖瓦羅無言地抿了抿嘴,這才意識到:這些極北部族的視力,真的比王國的武士要好,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普遍都好。
實際上也正是如此。由於生存環境的不同,各地區人種存在著先天的差異。極地部族和高原部族天生的視力,就普遍比熱帶和平原上的部族要好些。如果他們又有射獵遷徙的部族傳統,就很容易出精銳的神射手。
在高地荒原上遊獵的瓜基利犬裔,幾乎是中美洲最為出色的射手。而極地雪原上,遊獵放牧的勘察加諸部,也幾乎是整個北亞、東北亞最出色的弓手。無論是山部、鹿部還是帳部,都普遍比蒙古諸部還要善射,並且尤其擅長步射!
帳部的楚科奇人,就憑藉驚人的射術,讓擁有火槍的哥薩克騎兵,也畏懼非常。而能和他們一較高下的,只有同樣位於極北海岸的鄂溫人和索倫人,那些留名後世的索倫兵…
「主神指引我們!再往前一點,再往前走走!…」
雪橇再次前行,遠方遙遠的小點,也漸漸變成了不那麼遙遠的大點。烏南加勇士熊大,已經能清楚的數出大船上的五根桅杆。而大船附近低洼處的一小片營地,那隱約閃動的篝火亮光,也顯露在眾人的眼中!
「主神啊!熊大你說什麼,有五根桅杆?!五根桅杆的大船?…快點往前,再往前去!…」
「嗷嗷!嗷!…」
祖瓦羅激動的呼喊,伴隨著狗群的叫聲,消散在厚厚的積雪中。而遠處的營地內,僧兵渡邊真澄霍然側著耳朵、睜大眼睛,從煮著鹿肉小米粥的篝火邊站起,望向西南盡頭的雪地。
「八幡大菩薩啊!那是什麼?那是?!…村上!村上!快看西南!…」
「啊?渡邊大人?西南?…啊!佛祖啊!…」
船奉行村上季通瞪大眼睛,看著一條條馴鹿與狼狗的雪橇,出現在廣闊的雪原上。那些雪橇是那麼的遠,那麼的小,就像爬在雪原上的螞蟻一樣。但他稍稍一數,那些雪橇的數量,又是那麼的多,足足有三十條!他只是望了一會,那兩月前的慘痛經歷,被帳夷襲擊的可怕回憶,就再次籠罩在了他的心上…
「快!快!快穿上胴丸,扛起槍矛,豎起竹弓!助一郎,你帶兩個武士上馬,多帶一把太刀!…仁慈的佛祖啊,千萬不要是吃人的帳夷,也不要是敵對的鹿夷!求諸天的神佛啊,請庇佑我們吧!…」